三日后,大雪依旧。
麟德殿内满堂华服,丝竹管弦绕梁不绝,众人言笑晏晏,一派祥和升平。
沈昭坐于凤位,一身繁复宫装,华贵逼人。她嘴角噙笑,眼神流转,心全然不在宫宴的热闹上。目光有意似无地扫过殿内一众人,却总在掠过那道玄色身影时,多停留一瞬。
陆恒渊坐于文官前列,周身孤冷气质凝聚,身旁近臣向他娓娓低语,他只是微微侧耳,深静聆听,右手那枚墨玉扳指随他指尖缓缓转动,无声地述说主人的思绪。
沈昭每一次目光转来,他似有感应,总能精准捕捉,但视线从不流连,一触即收。
少顷,近旁臣子语毕,陆恒渊微微正身站起,向御前方向浅浅躬身,声音不高不低,恰好传入附近几席耳中:“陛下、太后,臣不胜酒力,且有一份紧急公务需即刻处理禀报,容臣告退片刻。”
少帝萧厉玦含笑颔首,欲开口准其奏请,话到嘴边又停下,转而看向太后。
太后笑容和慈,目光却深得紧:“爱卿且去,早些归席。后面还有西域幻术,等着爱卿一同观赏。”陆恒渊拱手应“是”,随即转身,移步消失在侧殿回廊深处。
这是信号!
沈昭端坐凤位,指尖无意识捻着锦帕,心底飞快盘算如何脱身之策。陆恒渊已离席,时机稍纵即逝。然而右侧侍立如磐石的秦嬷嬷,却是最大的阻碍。若甩不掉这双眼睛,即一会儿便出了这殿门,也寸步难行,更别说行事。
深思虑重,一股郁气凝在胸口,她垂首,喉间逸出一声压抑的闷咳。左侧的云岫听见,连忙趋前跪伏在她身侧,掌心轻抚上她背弯,替她舒缓。
沈昭锦帕掩口的动作微顿,眸光一转,咳嗽非但未停,反而连连低咳不止,气息也急促紊乱起来。
见状,云岫脸色突变,眼中惊恐慌张:“娘娘,这人多炭暖,怕是浊气侵扰了凤体。不如……去殿外廊下透透气?”
沈昭拧眉,贝齿轻咬下唇,强忍着不适,虚弱非常:“不妨,本宫还能……”话未说完,又一阵难以压制的咳嗽破喉而出,单薄的身子被带得颤抖。她眼帘抬起,看向秦嬷嬷那张毫无波澜的脸,肩头随着咳嗽抖动得更剧烈一些。果然,另一旁的少帝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萧厉玦离座走来,云岫赶忙起身退开,宽厚的手掌带着暖意,代替她抚在沈昭后背。
“昭昭?可是哪里不适?”
沈昭眉头拧得更紧,身子无力地晃了晃,摇摇欲坠地向萧厉玦怀里靠去,故意亲昵一些:“许是殿内炭火太旺,闷得慌……”她声音细弱游丝,再次以帕掩口,强忍咳声,颤动的眼睫,似有水光溢出。
萧厉玦半圈着人,感受着她因咳嗽而剧颤的身子,眼中心疼不已:“那……”
“陛下!”沈昭抬眸,盈盈目光中带着恳求与一丝恰到好处的娇弱,“臣妾想去殿外廊道透透气,片刻便回。”她眸中水光潋滟,萧厉玦看得心头一软,怜爱到不行。
“朕陪……”
沈昭轻轻打断他,气息仍有些不稳:“只是……若让秦嬷嬷随侍,动静太大,恐扰了母后雅兴。陛下可否稍后替臣妾周旋一二?若有人问起,只说臣妾更衣就回?”
萧厉玦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漫出的哀求,终是颔首:“好。快去快回,若觉不适,立刻唤人。”他目光转向云岫,语气是帝王的威严,“仔细伺候你家娘娘。”
沈昭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借着云岫搀扶缓缓起身,步态虚浮不稳,好在云岫仔细,这才没倒,路过秦嬷嬷身边时,她低声道:“嬷嬷留下,本宫有云岫即可。”语气虽虚弱,但有不可置疑的凤威。秦嬷嬷把刚才她和少帝的对话听得明白,即使有万般不肯,也不敢抗旨跟随,只好眼看着沈昭消失在侧殿回廊尽头。
殿外空气冷冽,让人神智一清。沈昭沿刚才陆恒渊消失的方向急急行了数步,在长廊外一处临近假山梅林顿脚。
“云岫!”
“娘娘?”云岫随着她停住步子,眼中充满关怀与不解,“您可好些?此处风急,要不先……”
“云岫,你去前面回廊拐角处等我。本宫想折一枝红梅,稍后献与母后。”
“娘娘玉体欠安,还是让奴婢去吧。”云岫说着便要转身。
沈昭伸手将人拉住:“不。太后娘娘素来爱梅,尤喜瓶供。对梅枝品相要求极高,你虽尽心,却未必尽合其意。若是本宫亲手所折,纵使微瑕,也会宽容体谅几分。”她推推云岫后背,让她往前走,“去吧,去拐角避风处等候,本宫片刻便回。”
云岫不敢忤逆,只得一步一回头地朝前面走去。待云岫走远了些,身影消失在廊柱后面,沈昭立刻转身,快步向假山石后梅林深处探去。
红梅傲雪开得极旺,繁华如丛缀满虬枝,如灼灼燃烧在枝头的火焰。
梅林深处,虬枝盘错,疏影横斜。沈昭转过好几株繁盛花树,也未寻着要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