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娘娘已经歇下了!陛下——!!”
屏风外脚步声凌乱逼近。少帝萧厉玦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气与忧急,已转过屏风,身后跟着贴身内侍和脸色煞白的云岫。
暖阁内烛火被风带得猛烈摇曳,光影在他脸上明灭不定,将那份担忧与急切,切割得支离破碎。
下一瞬,所有表情在他脸上冻结。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封住。
摇曳的烛光下,帝后床榻沿,陆恒渊将昏迷不醒的沈昭紧紧拥在怀中。
怀里的人轻阖着眼,头无力地靠在陆恒渊颈窝,散乱的青丝与他玄色夜行衣的领口纠缠。她未受伤的左手,死死攥着他胸前衣襟,甚至在有人闯入后,无意识中,手指攥得更紧。
陆恒渊的脸亲昵地贴着她的额发,姿态是绝对的占有,亦是绝望深渊中唯一的庇护。他的唇离她汗湿的额角极近,姿态间残留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温存与依恋。
云岫见状,惊恐得一下瘫软在地,抖成筛糠。少帝的贴身内侍更是倒吸一口冷气,当场僵立住。唯有萧厉玦,瞳孔骤然缩成针尖,里面翻涌的急切与担忧,瞬间被难以置信的空白吞噬。随即,一股冰冷彻骨,足以碾碎脏腑的剧痛,无声地在他周身炸开。
他像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身体猛地一晃,仓促间,伸手抓住身侧的屏风障。目光,如同地狱上来的修罗,痛恨地钉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死寂。唯有烛芯燃烧的噼啪声,和沈昭微弱灼热的呼吸。
众人闯入的刹那,陆恒渊身体有瞬间是僵硬的。但他并未打算放开怀中的沈昭,臂弯在僵直后反而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更深地嵌入骨血。
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迎向那尊凝固的身影。眼中没有惶恐,没有闪避,只有深不见底的沉痛,和刻骨的疲惫。他在用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几近残忍的坦荡直面所有人。
他身子微微一动,极其缓慢地将怀中滚烫的人儿放回枕上,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唯恐牵动她腕间伤口,再次洇开血迹。安置妥当,他才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如一座沉默的山峦,稳稳挡在床前,隔开萧厉玦看向身后人的目光。
两人隔着几步距离,在弥漫着血腥、苦涩药味,和烛火焦灼气息中,无声对峙。
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萧厉玦看向他眼底,心中不由激荡。眼前的陆恒渊,已经不再是朝堂上那个心思深沉,令人生畏的权臣。那眉宇间的沉郁,那眼神深处翻涌的痛楚与决绝……萧厉玦知道,他是在以少年身份陆珩在看自己。那个多年前,沉默跟在沈昭身后,不管沈昭做什么、去哪里,都会默默跟随的少年,也是他曾经的玩伴,阿珩。
陆恒渊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狠狠凿向萧厉玦的心脏:“阿玦……”他看着萧厉玦惨白的脸,每一个字都淬成冰凌直刺向他,“你就是这样保护她的?!阿玦!”
这久违的称呼和话语,裹挟着少年时的灯火与风雪,轰然撞进萧厉玦混乱的脑海。
·
八年前,沈昭带着陆珩,跟着医官张京年,来到秦府朱漆大门前。她小脸紧绷,一脸不悦地盯着阻拦她进府的人。
秦府管事皮笑肉不笑:“沈小姐,少爷伤重,实在不便见客。您的心意,小的代领了。”随即,他转向一道前来的张京年,恭敬地伸手躬身,“张医官,您里边儿请。”
门“哐当”一声关上,将她和陆珩隔绝在外。沈昭咬牙,气得狠狠把脚往地上一跺,捏紧裹着纱布的手,压制住又要发作的脾气。
“混蛋秦策!故意让我吃闭门羹!”她愤怒。陆珩无言,沉默地站在她身侧,像一道影子。
“沈昭姐姐!你果然在这里!”前两天上元夜刚结识的少年,萧玦从远处走来。他身侧这次多了一位面容普通但眼神精干的中年人。
“听说你昨日被罚了。”萧玦看向沈昭手掌缠裹的白纱,满眼心疼,又看向一侧沉默的陆珩,点头致意问候。
沈昭全然不在意这些,摆摆手,怒视那紧闭的秦府大门:“这混蛋不让我进去!这事道个歉不就完了?!”
萧玦眼光一闪,说道:“这有何难!我保你马上能进去!”说着,萧玦示意身旁的中年人。那人恭敬地点头应下,上前叩响大门,门开,他低语与秦府人交涉了几句,秦府仆人连忙慌慌张张大开门庭,把人往里请。随后急急冲向内院,大呼“老爷”。
秦府前厅,秦父带着拄拐,一脸不情愿的秦策出迎。秦父目光锐利,精准捕捉到萧玦腰间悬挂的皇家腰牌,又飞快掠过他身旁那位中年人沉稳恭从的站姿,脸色骤变,堆满惶恐的恭敬,一把按下秦策的头。
“犬子无状!前日冲撞了贵人,实属不该!万望沈小姐海涵!快,给沈小姐赔礼!”
秦策被迫低头,牙咬得咯咯响,指甲深深抠进新买的乌木拐杖。
沈昭也不管这到底成了谁道歉,草草说几句抱歉的话语,便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