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方文斌拼死带回来的药起了效,或许是成刚年轻的生命力足够顽强,又或许是方夏荷那盐水清创的决绝提前遏制了最坏的情况。成刚的高烧在第二天下午奇迹般地开始退了,虽然依旧虚弱昏迷,但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伤口边缘那狰狞的红肿也似乎有了一丝消退的迹象。
压在每个人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巨石,终于松动了一点缝隙。
成秀英抱着那半瓮玉米,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每天清晨,王君带着何田去挖野菜,成秀英则和缓过劲来的方文斌一起清理废墟,试图在倒塌的堂屋旁边搭起一个能遮风挡雨的窝棚。方夏荷背上的伤也在缓慢愈合,她一边照顾着成刚,一边尽可能帮忙料理家务,指点着何田用有限的野菜和玉米面做出能糊口的饭食。
收音机里断断续续传来的消息,成了灰暗日子里的一线微光。
他们所在的地区并非震中,受灾情况虽重,但比起那些被夷为平地的城镇,已是万幸。政府的救援抵达了——每人分到了几斤救济粮,一些旧衣物,还有一小包漂白粉用来净化浑浊的水源。
这点支援,像久旱后降下的零星甘霖,滋润了濒临枯竭的希望。靠着这点救济,加上方夏荷和何田“发现”的那半瓮玉米,以及王君、成秀英、何田每日不懈挖掘的野菜,一家人竟真的熬过了最艰难的头半个月。
方文斌的勤恳和担当,在震后的废墟上显得尤为耀眼。他几乎是日夜不停地奔波,组织人手清理道路,帮助孤寡老人搭建临时住所,分配有限的救援物资,处理各种突发矛盾。他身材高大,话不多,但做事利落,为人公道,在村民中渐渐积累起极高的声望。大队原有的干部在地震中或死或伤,组织一时瘫痪,上面很快指定方文斌作为临时负责人,带领村民进行灾后重建。
有了“官方身份”,方文斌更加忙碌,但家里的状况也在他的努力下一点点改善。窝棚搭起来了,虽然简陋,但总算不用挤在随时可能倒塌的厨房里。倒塌的堂屋也被清理出来,有用的木料、砖瓦被仔细地收集好,准备日后重建。他甚至想办法弄来了一些相对完整的油毡纸,把窝棚的顶盖得更严实了些,挡住了几场突如其来的秋雨。
成刚的伤势恢复得比预想中好。在磺胺药的控制下,感染被遏制住了,烧彻底退了,人也清醒过来,只是骨折的腿还需要漫长的恢复。
看着弟弟能自己喝下糊糊,成秀英脸上那层终日不散的戾气和愁苦,终于消融了一些。她对方夏荷母女的态度,也悄然发生着变化。虽然依旧算不上热络,但至少不再横眉冷对,偶尔分食物时,也会默不作声地给何田碗里多拨一小勺。
何田和小夏荷,这两个小小的孩子,成了这片废墟上最灵动的色彩。小夏荷依然怯生生的,像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但眼神里少了些最初的麻木和恐惧,多了点好奇。她常常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何田帮王君择菜,或者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画。
何田则努力扮演着一个“懂事姐姐”的角色,挖野菜时总想着多找点能吃的,分给小夏荷时也尽量显得自然些。她看着小夏荷小心翼翼地舔着碗边,心里那点想要“弥补”的执念,变得更加强烈。
日子,仿佛真的在朝着好的方向挪动。残垣断壁间,似乎萌发出一点名为“家”的、脆弱的嫩芽。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给废墟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窝棚前的空地上,方文斌正和几个村里的壮劳力商量着怎么用清理出来的木料,先给几户房子全塌的人家搭个能过冬的棚子。他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草图,神情专注,条理清晰。旁边的村民听着,不时点头,脸上带着信服。
“文斌哥说得在理!”
“对,就这么干!听文斌的!”
“有文斌领着,咱们村肯定能重新立起来!”
赞誉声不高,却透着真心实意。方文斌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摆摆手:“都是乡里乡亲的,该做的。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不远处,蒋大海抱臂靠在半截土墙上,嘴里叼着根草茎,眯着眼看着这一幕。他身材也算壮实,但眼神飘忽,带着股说不出的油滑劲儿。
地震时,他借口“组织协调”,躲在高处吆五喝六,指挥别人往前冲,抢修道路、搬运重物的累活危险活一概不沾边。等到上面来人视察,他又总能第一时间凑上去,唾沫横飞地汇报“成绩”,把别人的功劳也往自己身上揽。
看着方文斌在村民中日益高涨的威望,听着那些发自肺腑的拥护声,蒋大海心里像被毒虫噬咬着,又酸又妒。临时负责人的位置,他本以为凭自己的“能说会道”和“人脉关系”唾手可得,没想到被这个闷头干活的方文斌截了胡!现在听说上面要正式任命灾后重建的村干部,他更是坐不住了。
“哼,神气什么……”蒋大海啐掉嘴里的草茎,低声嘟囔,“不就是会卖力气么?傻大个一个!”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琢磨着怎么给方文斌使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