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晗玉云淡风轻地往后一靠,姿态斯文地举起茶汤,也低头呷了一口。
“凌相的意思是,太皇太后遗留的懿旨,便是你我眼前这封?凌相送错地了。清川公主人在宫中,懿旨应当送给公主才是。“
“送过了。“凌凤池取回黄绢,放在手边。
“今日下午,送入御书房中,清川公主和小天子都在场。清川公主已领受懿旨。太皇太后娘娘一片拳拳爱护之心,懿旨言道:清川公主之驸马人选,可由公主自行择定。”
“清川公主当着小天子之面,与本官议定驸马人选。“
“便是这白绢之上的姓名。”
章晗玉目不转睛,只见凌凤池自袖中又取出一方白绢,这次他倒不藏着掖着了。
直接摊开在案上。
小小一方白绢上显露出女子娟秀的手书字迹,以簪花小楷写下四个字:
——“中书郎,章“。
这笔簪花小楷的笔迹,端丽纤柔。跟上个月约她去御花园私会的洒金信笺的笔迹一模一样。
一看就是清川公主亲笔。
看那端丽柔媚的“章”字,她几乎可以想象,清川公主当着小天子的面,含羞带怯提笔,写下了中意的驸马人选姓氏,交给凌凤池……
她哪能尚公主!
太皇太后临终留下的懿旨,意义何其重大?
如果清川公主遵循太皇太后遗愿,亲自挑选出的驸马……竟是个假儿郎!
瞒骗公主成婚。
婚后才被揭破。
皇家尊严涂地,沦为天下笑柄。
践踏太皇太后临终遗愿,十恶不赦之罪。
章晗玉的外表风平浪静,心里已激起一片惊涛骇浪。
抄家斩首都是轻的。怕不是要腰斩?她辛辛苦苦五年才换来的章家大宅子,里头住的十几口人,肯定全保不住。
就连章家早年流放到天涯海角的族人,摊上这等大事,都得押回京城,挨个再砍一回。
心如电转,瞬间想清楚厉害关键,章晗玉的目光再落向桌面上一黄一白两幅绢帛……
这哪是绢帛?这是两封催命书!
凌凤池此刻还在一派平静地与她闲话。
“之前见面时,凌某和中书郎说道:男子三十而立,当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绵延宗祀。“
说到这里,抬手点了点白绢上的“章“字。
“公主中意之人,你我皆知。“
“恭喜中书郎,很快便要尚主,成为当朝驸马,富贵荣华指日可待。”
“只要中书郎不犯下谋逆、欺君、辱蔑皇家、危害国本之类的大罪,再与公主诞下一两个孩儿,中书郎这一生便安稳无忧。”
章晗玉唇角翘起听着,心里把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
和公主诞下一两个孩儿?谁生?她生还是公主生?句句都是恭喜,句句暗藏“欺君大罪”。
好好好,明褒暗讽是吧。
她突然有点怀念几年前了。
四五年前,凌凤池刚入仕不久,还没在乌烟瘴气的朝堂里蹚够了浑水,干干净净一个人,被家族规训得太好,仿佛养在清水里长大的一支白梅,初入尘世,连骂人都不会。
头一回见识了章晗玉不带脏字的犀利骂战功夫,他大为吃惊,当时却也只抿起唇角,沉默而不赞成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