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文楷照常进里间准备伺候宋鼎元洗漱,他家大人一向勤于公务,今日却将他撵了出去。这一觉睡到日中才起,恹恹的用了饭,勾当些案牍公事。有同僚来访,也只是略略招呼,全无平日的爽朗意气。
及至日瞑,没滋没味的拣了几口菜,即叫人收了。这时文楷脚步匆匆的进来,“老爷,东菊院的掌班求见,说有要紧事要禀。”
宋鼎元一听东菊院这三字便是一肚皮的烦恼,又听是要紧事,心往上提了提,沉吟片刻还是道:“让他进来。”
崔护随着文楷疾步入内,面色焦灼,匆匆行了一礼便道:“我家姑娘今日去赴沈九公子的宴,中间不知怎的,把丫鬟小厮都打发出来吃酒了。这原也没什么,只我在对过茶楼门口见李二公子的轿子隐在巷口。又思及日前李二公子与姑娘的龃龉,心中实在忐忑,又不敢贸然进去。想起姑娘平日多得宋大人照拂,故斗胆出来相告。”
宋鼎元越听神色越凝重,不等说完,便倏地起身,大步往外走去,厉声点了几个手下,备车直奔康平街去了。
回过神来,宋鼎元深深吸了口气,伸出微微震颤的手,推了推房门,见那门关的紧紧的,便抬脚踹开。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看到眼前场景宋鼎元依旧是愣了一下,只见那李二郎缩在地上,双手捂着锁骨,扭的似个蛆样,口中哀哀的叫个不住。
床榻一角,林净和蜷成小小一团,目光有些呆怔。宋鼎元迳向里走去,见她衣裙凌乱,却还完整,稍稍舒了口气。
坐在床沿上,见佳人宝髻惺忪,粉香浮污,见着宋鼎元,檀口轻颤,却咽不出声来,只阖上双眼,吊下泪来。看的宋鼎元眼圈发红,心中惨痛,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凌乱的发上,温声安抚,“我来了,莫怕。”
怀中人强撑的气力被一句话泄了个干净,这才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小小身躯颤抖抖的如飚中落英。哭了半晌,才梗着声问道,“你怎来了?”
宋鼎元轻轻抚着她的脊背,“你家的掌班看出些蹊跷,来报了我。”又轻叹一声,“你何必要来呢?”
林净和仰起脸,惨然一笑,“身如蒲柳,除了这颗心,还有甚么是我能做主的呢?”
“菊痕妹妹,我有事说与……”话还没完,只听李二郎忽的吸了口气,坐将起来。
那李二郎当时送出了沈九,将门关严,便颠头耸脑的往床塌处走,心道自己有意许久,今日终于能将这账勾了去。
正要爬上身去给美人解衣,不料林净和倏地暴起,将手中攥着的玉兰银簪猛的向他刺去,正中锁骨。
李二郎从小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样苦楚?一时又惊又痛,捂着胸口急退,又一脚绊在春凳上,栽倒在地。
正跌的七荤八素,又见宋鼎元并一群官兵凶煞煞的夺门而入,早已惊的魂飞魄散,一时闷倒过去。此时醒转过来,见着宋鼎元的冷脸,一时连呼痛也忘了,只战兢兢的不敢作声。
宋鼎元冷眼瞧着,回头吩咐手下将他捆了扔到正堂。刚要起身,却被林净和抓住衣袍一角,泪眼婆娑,尤带惊惧,“你却要走了么?”
宋鼎元满眼柔情,回身将她散乱的鬓发掖到耳后,指腹轻轻拂去颊上泪珠,柔声道:“不走,只是去料理些事,你安心待在此处,回来有要紧话与你说。”
林净和泪眼涟涟,依依不舍的松开衣角,乖巧点头。
李二郎被捆的粽子一般,与沈九和两人的小厮,以及念珠和老鸨,几人东倒西歪的横在大堂上。见着宋鼎元进来,均一骨碌爬起来,迭声叫着冤枉。
宋鼎元一甩衣襟坐在上首,也不做声,只冷冷的看着堂下众人。
李二心下忐忑,拿眼觑着他,开口道:“宋兄,小弟实是……”
话还未毕,宋鼎元身边一魁梧兵丁怒喝道:“大胆!我家大人乃是圣上钦点的御史,你一商户之子安敢与大人称兄道弟!”
吓得李二四肢摇战,连连叩头,口中不住道:“大人,小的一时糊涂,求大人恕罪则个!”
宋鼎元冷笑道:“你平日仗着家中势力,带着一帮子无赖子弟四处招摇,动辄欺打小民。我道你也就这些本事,却不知有如此胆气,倒是我小看你了。”
李二伏在地上,急急攀咬起来,“小人不敢,实是受了芰香的撺掇,才生出恶念。”
宋鼎元又将眼瞟向沈九,“你又如何说呢?”
沈九一惊,连忙叩头,口中辩白道:“大人,小的实在冤枉!是李二给了我银子,叫我设宴邀菊痕到此,其他的我一概不知,也不曾拿他半分好处。”
“放你娘的狗屁!”李二急红了眼,破口大骂道:“甚么不曾拿我半分好处?也好说出口的?你要五百两来周旋,菊痕的事也要分一杯羹,如今事发了,倒是全推到我的头上!”
“还好意思说!我如今一根毛也没捞到,倒是惹了一身的骚!”沈九梗着脖子回骂。
二人吵着吵着就打将起来,因手都捆着,便你拿头来顶我,我伸脚去踹你。两边的小厮也挪过来拉偏架,几人滚作一团,吓得念珠和老鸨尖叫着四处躲藏。一时间堂上蜩螗沸羹,闹作一团。
宋鼎元也不制止,只悠哉悠哉的看戏。这时,一手下来报,“沈家老爷在外求见。”他唇角微微勾起,大手一挥,“请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