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炭盆里的火苗微弱地跳跃着,散发出有限的热量,勉强驱散着角落的寒意。
阮明枝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狐裘,坐在书案前,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仔细翻阅着母亲留下的笔记,和从凝香斋带回来的几页账目副本。
她脸色比前几日更苍白了些,嘴唇也失了血色,时不时掩唇低咳几声。
水芸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进来,眉头紧锁:“小姐,药好了,您快趁热喝了吧,这屋里也太冷了。”
她放下药碗,忍不住又去拨弄一下炭盆里几块可怜巴巴的银炭。火苗只是稍微旺了一点,旋即又萎靡下去,根本暖不了偌大的房间。
“份例的炭又不够了?”阮明枝放下笔,接过药碗,苦涩的药气慢慢飘远。
“何止不够!”水芸愤懑道,“这个月才过了不到十天,管事房那边就说库里的银炭紧俏,先紧着老爷夫人和二小姐那边用,给咱们院里的份例比上个月又少了两成,送来些次等的烟大不说,烧起来也不经烧!那管事的张妈妈,还说什么‘侯府规矩森严,夫人体恤大小姐身子弱,特意叮嘱了要省俭些,免得将来到了侯府不习惯奢靡用度,惹人笑话’,听听这叫什么话!”
省俭?不习惯奢靡?
林氏这理由找得冠冕堂皇,把自己摆在“为未来侯夫人着想”的道德高地上,堵得人哑口无言。
她克扣的哪里是奢靡,分明是寒冬里保命的炭火。
这是钝刀子割肉,用寒冷和病痛来消磨她的意志,提醒她在这阮府真正的掌权者是谁。
她阮明枝即便有圣旨赐婚,也依旧是个寄人篱下、可以被随意磋磨的孤女。
“咳咳咳……”
情绪波动太大,这具身子还真撑不住。阮明枝忍不住掩唇低咳了两声。
那咳嗽声不似往日压抑的闷咳,带着点撕扯的空音,听得水芸心头一紧。
水芸吓得赶紧给她拍背顺气,眼泪都快急出来了:“小姐!您看您这咳的……这屋里这么冷,药效都打折扣啊!”
然而下一秒,一股腥甜毫无预兆地涌上喉间,她猛地侧过身,用帕子死死捂住嘴。好不容易止住咳,阮明枝摊开帕子,雪白的丝绢上赫然洇开几点刺目的猩红。
“血……吐血了!奴婢这就去请大夫!”水芸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阴影里,一直沉默不动的阿玄,身形似乎微微绷紧了一瞬,低垂的眼帘下,眸光微不可查地闪动了一下。
“无妨,老毛病了。”阮明枝迅速将帕子攥紧,藏入袖中,声音带着咳后的沙哑:“别声张。”
“可是小姐……”水芸看着她苍白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
“炭火的事,我知道了。”阮明枝打断她,端起已经有些温凉的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
“林氏想用这点手段拿捏我,未免太小看人了。”她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
视线掠过惊慌失措的水芸,最终落在了阿玄那张没什么表情而显得格外冷硬的脸上。
“她巴不得我病得更重些,好坐实了病秧子的名头。”阮明枝扯了扯嘴角:“请大夫来,不过是多给她一个照顾不周的把柄罢了。”
她顿了顿,看着阿玄,眼眸在昏黄的灯火里竟跳跃起近乎顽劣的火苗,带着点孩子气的狡黠。
“阿玄。”刚猛咳完,她嗓音轻轻细细的,“你身手好,晚上带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阿玄眉头微皱:“小姐想去何处?夜深风大,您身子还……”
“嘘——”阮明枝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眼睛亮晶晶的,像只憋着坏主意的小狐狸:“别问。问就是去给林姨娘送点小惊喜,送点小温暖。”
水芸听得一头雾水:“小姐,这深更半夜的您是要送什么?”
跟水芸这天真小丫头没什么好说的,阮明枝不理她,只歪着头,撒娇中带着点命令的口吻盯着阿玄:“好不好嘛阿玄?拜托拜托,就一小会儿,我保证不添乱。她们让我暖和不了,我也让她们……睡不踏实嘛。”
她说着,还故意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可怜巴巴地哈了口白气。
她那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小女儿情态,有点娇蛮,又有点脆弱的依赖,像根羽毛猝不及防地搔刮在阿玄心房上。
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和一句干涩的:“……是。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