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九公主李蓁愈发清脆的欢声笑语中悄然溜走。自那场风波迭起的雪斋诗会后,转眼竟过了好几个月。窗外的景色,从当初水榭檐下晶莹的冰挂,化作了几枝探入廊下的、缀着嫩粉花苞的初春杏花。阳光里也终于带上了丝微弱的暖意,驱散了寒冬的凛冽。
“瑾姐姐!你看这个!”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在偏殿小书房里响起。
沈瑾正专注地研磨着墨条,被这突然的兴奋吓了一跳,手一抖,几点墨汁溅到了脸上。
她抬头,只见李蓁小脸红扑扑的,双手费力地举着一个半人高的大风筝,显然是新得的,翅翼上还残留着新鲜糨糊的气味,被小公主宝贝似的捧着。
“今日女傅讲的风雅趣事里,那个放鸢的少年多厉害呀!”李蓁把风筝轻轻放在地上,圆溜溜的眼睛亮得惊人,凑到沈瑾面前,声音因激动而急促,“瑾姐姐,改日我们也去放好不好?就在后面那片空地!要选个风大的日子!你说我们这只蝴蝶能飞得比云还高吗?”
放在几个月前,胆怯的九公主是绝不敢这般大声、这般清晰地表达如此强烈的渴望的。她会怯怯地看着喜欢的东西,却不敢主动伸手,面对师傅讲述的有趣故事,也只会在角落里暗暗羡慕。
是沈瑾一次次告诉她,“喜欢就要说出来”,“殿下想做的事,只要合理,就可以去尝试”。起初李蓁总是攥着沈瑾的袖口,小声地问“可以吗?真的可以吗?”,得到肯定后,那眼睛里闪烁的微弱光芒便一点点积累,变得如今日这般明澈大胆。
看着公主眼里那毫不掩饰的期盼和跃跃欲试的活力,沈瑾心底柔软地化开。她蹲下身,目光与兴奋的小公主齐平,认真地看着她:“殿下喜欢这只风筝吗?”
李蓁用力点头:“喜欢的!它在阳光下面会发光!像真的蝴蝶仙子!”
“那好,选风和日丽的好天,臣女陪着殿下去放。只是,殿下要答应臣女,到时若风筝飞得不高,不能急躁,万一断线飞走了,也不许哭鼻子。”
“蓁儿答应姐姐!”李蓁举起手指,要跟沈瑾拉钩,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欢喜。
她不再只是被动的接受者,她开始学会争取和规划属于自己的快乐时光。这份觉醒,像初春枝头探出的嫩芽,虽柔弱,却蕴含勃勃生机。
琼华宫的门槛,也在这几个月里被另一个身影频繁光顾,她几乎成了琼华宫的常客,轻车熟路。这日午后,小书房里墨香还未散尽,李蓁兴奋规划风筝大计的余韵仍在,郑心悠就像一阵裹挟着糕点甜香的风,“咚咚咚”地跑了进来,怀里还小心地抱着一个食盒。
“殿下!瑾姐姐!”她脸颊跑得红扑扑的,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亮晶晶的杏眼在看见李蓁脚边的大风筝时发出惊叹。
“好漂亮的风筝!”紧接着便把宝贝食盒往小几上一放,献宝似的打开盖子。
“当当当!快尝尝!刚出炉的核桃酥!还有宫里尝不到的杏仁酪!”
食盒里,金黄酥脆的核桃酥散发着浓郁的坚果甜香,旁边放着两盅温热的杏仁酪乳酪白。
李蓁被点心的香气吸引,立刻凑过去,眼睛盯着杏仁酪:“哇!看起来比御膳房做的还好看!”
沈瑾拿起一块核桃酥,郑心悠紧张地盯着她的表情,像个等待嘉奖的小孩子。看着沈瑾微微点头,她才彻底放下心来,开心地给自己也拿起一块,一边小口咬着点心,一边兴致勃勃加入李蓁关于风筝的讨论,三人小小的身影围在小几旁,分享着点心和欢笑。
就在这平静而日渐温煦的日子里,宫中迎来了九公主李蓁的六岁生辰。
天还未大亮,琼华宫已是灯火通明。内务府派来的宫女们脚步轻快却井然有序,捧着流水般送来的各种物件。
李蓁早早就被宫人打扮起来。穿了身明黄色云锦宫装,小小的发髻上点缀花钿和珍珠流苏,璀璨夺目。
她显然不习惯这样繁复贵重的装饰,站在比她高上许多的玉山子前,小脸上有兴奋,但更多的是拘束和几分被重量压垮的疲惫。她想回头寻找熟悉的依靠,小声地唤:“瑾姐姐……”
沈瑾早已按品级装束整齐,一身锦缎宫装,素雅不失庄重。她快步上前,轻轻扶了扶李蓁肩上那华贵却沉重的衣料。
“殿下稍安勿躁,且忍一忍,一会儿便有贵客前来贺寿了。”
吉时将至,宗室亲贵及其子女前来贺生。
正殿渐渐热闹起来。一片珠光宝气之中,是此起彼伏的“恭贺九公主殿下千秋”、“殿下万福金安”之声,夹杂着恭维奉承,一派皇家寿宴的富贵繁华气象。
沈瑾随侍在李蓁身后侧方不远不近的位置,保持着恭谨而警惕的姿态。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或真或假带着笑意的面孔。
当她的视线掠过殿角一群簇拥着聊天的贵妇时,耳边飘来了几句刻意压低、却又刚好能让她听见的交谈:
“可不是嘛,今儿可是大好的日子……”
“就是有些可惜了,郡主那边……”
“嘘!小声点儿!”
“唉,说到底,日子挑得不好啊。”
“谁说不是呢?同一天生辰,偏生撞上这贵主儿,只能往后挪一天,搁谁心里能痛快?何况是……”
“噤声!”
一个严厉的制止声打断了几人的嘀咕。那几位说话的夫人连忙端起笑脸,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
数月前雪斋诗会上王佩被训斥时那隐忍的啜泣,这几个月的消失。
王佩,竟然也是这一天生辰?!
喧嚣的祝寿声浪一波接着一波。看着端坐在主位上、努力做出得体模样却掩不住稚嫩疲倦之色的李蓁,再想想那个因生辰被强行延后而沉寂数月的骄傲郡主,沈瑾悄悄往后殿方向退了几步,趁无人注意时,拉过一个眼熟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