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照片了?看一看?”尹昭摊开手。
“我在录视频。尹昭,你笑一笑。”韩慕柏连连摇头不给,想指挥她笑,就以身作则下场示范,咧嘴笑出八颗牙来。
尹昭被他这个笑傻得没能绷住,笑睨了他一眼,往前走出镜头去。
韩慕柏又跟上来,举着相机,跟在她身后念叨:
“尹昭,我想过了。你造这个民宿不是为了自己住,你是为了禾洛村,所以你该把它变成禾洛村的一张名片。”
“你听过米其林不同星级的定义吧。值得造访,值得绕远路造访,以及值得特别安排一趟旅行。”
“我们的民宿,也应当让人们愿意为它安排一趟旅行。设计好很重要,让更多人知道也很重要。我们现在就该拍一些视频把这里的美景,把建造的故事分享出去。”
尹昭站在峭壁边缘,回眸笑着与他点点头,又放眼向远处望去。
脚下淙淙流水穿行于密林,近前是雪痕残留的陡壁峻石,抬头见高山环绕,雪山轮廓倒被云雾遮了面容。
她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韩慕柏没再继续劝她入镜,只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拿相机记录着山中风景。
“八年前进山的时候,我们也在一个差不多的地方停过车。”
尹昭远眺了片刻,忽而开口,语气怀念:
“那时候这条路都没修,全是泥,七八月又是雨季,下大雨开不快,越来越晚,到最后黑漆漆雾蒙蒙,什么也看不见,只心里头知道车外就是悬崖峭壁。”
“那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开在泥泞不堪的路上,晃得和过山车没什么两样。我们最后一排挤了三个人,和不倒翁似地,一会全向右倒,一会又压着左边。”
“这也太危险了。你不怕吗?”韩慕柏皱起眉,扭头问她。
“不怕。虽然在车里想到了坠崖、撞车一堆死法,但并不怎么害怕。”
尹昭踮起脚去看远处弯弯绕绕的山路,像是期待着找到什么痕迹一样:
“我那个时候啊,虽然没有想去死,但也没有很想活,所以没什么好怕的,甚至觉得如果有一场意外结束生命,就不用有什么自杀的负罪感,也不用纠结怎么死更痛快,还轻松得多。”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很想活下去。”
……
那一年,雨越下越大。
下到最后,面包车熄火了,狂野的司机师傅也不敢前行了。
他们十个人,挤在风雨飘摇的车里。
起初也尝试过聊天,可忧虑与恐惧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所有话题都无疾而终地陷入沉默,大多数人在发呆,也渐渐有人熬不过疲累与困倦睡去。
周牧白掏出了个小本子,在角落里低低地打着便携式手电,开始写东西。
尹昭坐在他身侧,见他动作局促,就主动接过手电,手肘撑在腿上,替他举着。
周牧白借着微光看了看她煞白的脸,轻声问:“害怕吗?”
尹昭摇头,转了转手电让光线在本子上画了个圈,压低声音问:“你在写什么?”
“日志。”周牧白合上本子,给她展示尼龙布的防水封面:“我们登山会记日志,万一遇险,救援人员也能有迹可循。”
“你很怕死吗?”尹昭一时大脑短路,问完才意识到冒犯,咬了咬唇。
“当然怕。”周牧白却平静地接下了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活到尽兴,还有很多想去做的事。”
尹昭就开始想,她有什么想做的事。
大学已经考上了,家人都不需要她,她没谈过恋爱却见了一堆出轨烂事,找工作还不用着急,看书看剧玩游戏甚至学习,都好像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周牧白热爱登山,那她的热爱呢?
尹昭望着小手电穿破黑暗的一道光,兀自想得出神,忽然冻得冰凉的鼻尖被刮了一下,乍然一惊,那只捣乱的手落向微光下的纸张,指着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