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荀郁被人拽上马背,只这么一颠,她一口气没接上来,就厥了过去。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小屋子里,外头天色已见昏暗。
床边一个极高大的人影,偏要直直地站着,荀郁仰着头都看不到他的脸。
“醒了?”那人弯下腰,凑到荀郁跟前。
荀郁曾听见慕容部之人被别部骂作“白虏”,便是因他们肤色极白,相貌特异。
眼前这人也是如此。
白得发光的面庞层次分明,眉眼精巧,双目有神,高挺的鼻梁下,嘴角勾着一道自负从容的笑。整个人是极明亮耀眼的。
不是慕容奚又是谁?
荀郁打量一眼外头:“竟然尚未出城?”
“你这丫头跟纸糊的似的,怕没跑出去十里你就凉了,我还有话问你呢。”
慕容奚伸出手,握在她后颈上,拦住她的退路:“我打听了一些事,便知你也是重活了一遭儿。别跟我装,咱们来算算账。”
荀郁虽已有所猜测,听慕容奚如此说来,却也十分惊异。这再世为人的神异之事竟不止自己碰到,往后还有什么不能信的?
“咱们的账不是已见分晓了?”
慕容奚点头:“或许也算是见了分晓?可我醒来后,思来想去,竟不甘心。为了这辈子顺顺当当,我想着,还是该把你抓回去,做我的军师才好。”
“十四王子志不在中原,而在西北。想往那边征服,端靠蛮力,我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能做什么?”
“行军打仗,脑子还是要有一些。你这等诡计多端的助益最大,前番不还夺了我的性命?那万箭穿心的滋味我还记着呢,勿要妄自菲薄。”
“咳,那只是顺势而为罢了。王子该知道,我们立场不同。”
“立场不同?那嫁给我如何?反正你也是在草原长大的,此番不过回家而已……若是不能为我所用,你可就太危险了。”
慕容奚在荀郁的后颈轻轻摩挲:“你不知我有多纠结,究竟是亲你一口,还是给你一刀呢……”
荀郁心怦怦直跳。她这一世目标远大着呢,可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想了想,道:“我们……好好谈谈罢。”
慕容奚没接话,他低下头,两人额头相抵,以这种叫人难受的姿势,视线从荀郁脸上一寸寸扫过。
半晌道:“你长大了。”
荀郁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虽然前世他们合作密切,却全靠书信来往。她和慕容奚最后一次真正的面对面,还是在她小时候,距现在已过去四年了。
但慕容奚不知道,他死时荀郁正在边关,她是见过他长大的样子的。
荀郁眨了眨眼:“你……官话说得还挺顺溜。”
“我为了跟你写信,可学了挺久的。”
——鲜卑语没有文字,想要书信来往,只能用汉字。
“啊,所以后头那些字变丑的信,都是你自己写的了?”
荀郁脖子一紧,原来是后颈被慕容奚捏住了。
但那手马上又松了,慕容奚轻嗤:“郁宁,你真不怕我杀了你!”
这陈旧的名字叫荀郁晃了晃神,但她很快回过神来:
“自然是怕的。不过十四王子既已知晓我也是重新活过,便该猜到,这次我早已在幽州有了布置。我知道您此时最头疼的便是那与大王子勾结的范阳王——只怕您此番入京,为的就是这事?我是可以对付他的,您自然清楚。”
荀郁盯着慕容奚:“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再合作一次?”
慕容奚尚未回答,忽听到房内响起一阵腹肠鸣叫。
他又气又笑:“好宁宁,你倒是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