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兆对各州县官员有着严格的考核标准,连年灾报则不利考课,徐知州等人若因此瞒下灾情,观棠尚可理解。但听客栈掌柜所言,梧州大小灾年皆有上报朝廷,如此便走不通此缘由。
那么为何年年皆呈,今年却突然匿报呢?
观棠想,唯一的变数便是谢闻。
两个多月前,他来到了此地。
身为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谢闻能征调禁军,三司之内,漕司和宪司受其桎梏,只有监司可直奏官家,暗中督查谢闻。如此大的权力,他还兼领了提举常平司,一举扼住了整个广南西路的官粮。
无论徐知州背后的人是漕司还是宪司,亦或是京中那些贵人,他们想要的,恐怕是让灾情来得大些,再大一些。
况且,水灾洪涝不光影响梧州一处,本州上下游,自柳州到象州,这些地方皆为广南西路的税贡重镇。光宗时期,广南西路土官兵变,直至显宗时期才算平息。本地兵民修养数年,突逢此灾,万灶皆沉,直至饿殍遍野、鬻妻卖子之境,恐怕俚僚又将趁机作乱。至若那时,谢闻面临的便是愆期救灾,治郡不力,以及戍兵哗变。
即便他见招拆招,一一化解,大灾之后必是大疫。无论是饥疫还是病疫,谢闻必将开常平粮仓赈济。
观棠记得书上曾载,本路的土稻九月熟,若遇雨涝便会颗粒无收。如今恰是七月末,意味着接下来一年多的时间里,常平仓尽空,谢闻这个提举常平司需四处筹措,借粮填仓。然大兆粮田多由世族所控,谢闻又能从谁手中调运粮草呢?
待来年常平仓不见稻黍,兼司一本参上,谢闻便会被罢官。
即便手握重兵,在此节骨眼上想强推稻改,逢广南西路大半田庐尽成泽国,他也无从下手。
观棠想,于那些世家大族而言,恐怕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一步棋局,得多少谋士深夜笑谈。
至兵马营的这一路上,她亲见百十为群、茫然无措逃难的百姓,又想到那些为救百姓投入洪水中化为人桩的兵卒。
这些人有妻有儿,有父有母,唯愿方塘一亩,箐筿千竿。
然而,为了满足京中豪右的私欲和权斗,他们便要失去性命,妻儿也只能流离失所。
即便是脚踩万里阡陌,这些世禄之族仍贪利如蝇。
什么是天灾,什么又是人祸?
望着兵马营高高的木栅栏围墙,观棠随手抹去脸上雨痕。
三人一路行至此,为赶时间皆未打伞,此刻浑身尽湿,十分狼狈。
文四走上前,将文牒递给了兵卒,直言要见兵马都监。
那兵卒见他气势汹汹,看了一眼手中文牒,目光惊诧,随后很快转身入营。
三人在兵马营外等了许久,两位着劲装之人才从里面走出来,观棠很快通过二人着装认出其中一位乃兵马营都头,另一人只是小卒。
她心中不由揣度起兵马营都监之用意。
经略安抚使无品级,乃寄禄官职,谢闻从前任昭文馆学士,官至从三品,她将这经略安抚使家眷的名帖递入了都监帐中,此人怎么着都应该派一位副指挥使品级的人来接她。
文四曾入军营,见来人如此,面色森冷道:“都头如何称呼?”
那都头似有些哂然,拱了拱手道:“在下袁及南,见过诸位及经略使夫人。”
观棠并不出声,文四见状道:“经略使夫人有要事要见都监大人。”
袁及南头也未抬道:“实属不巧,这几日都监大人并不在营中。俚僚闹事,都监率兵前去羁縻州平乱了。”
还未及文四回头,便听见身后女子的声音如一枚冷箭穿透雨幕:“不见都监大人也无妨,指挥使大人呢?”
“指挥使大人也随都监南下了。”
观棠听到这里,知那设局之人做戏做了个足,气极反笑道:“梧州罗城此刻水势滔天,几乎半城被淹,兵马营的烽燧为何不燃?”
袁及南抬起头远远瞥了观棠一眼,只觉这位经略使夫人气势迫人,但还是不改颜色道:“兵马营的烽燧只有知州及都监大人能够下令点燃。”
观棠正待说什么,突听身后马蹄声铮铮,一时之间似破土碎石,连大地都为之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