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恩岛上的大火持续了三天三夜,当火焰终于熄灭时,此处变成了一片无主的焦土——岛上的人类全都化作灰烬了。
“听起来似乎很不道德,但那场大火扑灭之后,我们狼人就迁居到了岛上,埋葬了那些无辜死亡的尸骨。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幸存的希洛伤到了大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都神志不清,也根本没办法说话。
“在她终于恢复神智的那一天,她对着芙洛拉大叫,也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尖叫。她砸碎了每一面镜子,把碎片踩成更碎的碎片,双脚都被玻璃片扎得鲜血淋漓,但她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最不受控制的时候,她甚至会冲进水里,目的是溺死自己,即便在夜晚她也会尖叫着惊醒。那时候我才知道,她对人类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和憎恨,这份情感强烈到让她想要伤害自己。
“我告诉她,没有人再会伤害她了,所以她也一定不能自我伤害。我带她去看狼人们新造的房子,告诉她这座岛一定会变得全然不同。我还请图库斯为她做了新的眼睛,教她怎么使用重剑。当上冒险者之后就能够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了,我这么告诉她,她也很努力地练习,所以今天她才能成为杀死魔王的那个勇士。
“里昂,卢恩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直到今天也不知道。或许她会告诉我,或许她会告诉你,如果能够得知,当然是好事,但如果她想要保持沉默,也没有关系。我希望你能够体谅她。”
说到这里,巴泽尔伸出手来,像每个温和的长辈那样,轻轻摸了摸里昂的脑袋。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怎么相处的。以希洛的个性,她一定有过很厌恶你的时候吧?因为你是她讨厌的人类嘛。”
“这个嘛——”里昂尬笑了几声,“算是有过吧……”
说不定直到现在她还怀揣着强烈的厌恶呢,只是在这段漫长且繁杂的“复活魔王之旅”中,她找到了怎么压下厌恶的办法而已。
巴泽尔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他,想了想,说:“她并不是真的讨厌你这个人,而是她的大脑在作祟。”
里昂眨眨眼:“哦?”
“以前还住在岛上的时候,希洛从不敢和芙洛拉对上目光,因为芙洛拉是岛上唯一的人类。其实她并不厌恶芙洛拉,每次写信的时候都会向芙洛拉送上祝福就是最好的证明。她心里也一定知道芙洛拉对她的好,只是人类的这重身份阻止了她拥有除‘厌恶’之外更深刻的感情。而她对待你,想必也是一样的。”
但现在希洛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是你改变了她吗?巴泽尔心里这么想着,却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对她来说,对人类的厌恶可能并非是一种真正的憎恨,而是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你该知道,牧师的那一刀刺进了她的大脑里,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
巴泽尔说。
“当她的伤痕彻底愈合时,她一定能够再度爱上人类,也可以爱着自己的。请对她怀有期待吧。”
这些话,巴泽尔是推心置腹地说的,里昂对此心知肚明,也就诚心诚意地应下了。但就算没有巴泽尔的这些话语,他也会照做的。
晚上露重,他们俩在河边待了太久,衣衫都沾满了水汽。巴泽尔率先起身,拍了拍里昂的肩膀,往屋里走去。里昂在原地又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幻想自己立足的这片土地上到底撒下了谁的鲜血,想了好久才回到卧室。希洛正准备睡觉,看他走进来了才没有吹灭蜡烛。
在听了那个故事之后,再见到希洛的感觉居然多少有点心虚。里昂抓了抓脑袋,忙自我解释说:“我刚刚在和你的师傅聊天来着。”
希洛“哦”了一声,不知道他干嘛要主动汇报行踪,只说:“你们要聊的话就多聊一点好了。”
“已经聊得够多了。”
里昂说着,像条蠕虫似的钻进地铺里,又抬头看了看希洛。
摇曳的烛火把她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蓝眼睛中漾着一层奇妙的紫色光泽。她把眼罩摘下来了,就摆在床边,于是左眼上的竖直伤疤显得比任何时刻都要显著,干瘪的眼皮下是空无一物,几乎要凹陷下去。在皮囊之下,还有一道谁也看不见的、却相当深刻的伤口。
那时该有多疼呢?会不会连内心都在痛着呢?无从得知了,他当然也问不出口。
“为什么盯着我?”希洛困惑地歪着脑袋,不自觉眯了眯眼,“我的脸上有脏东西吗?”
“啊……没有没有。”他赶紧摇头,“我就是——呃——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就要看到别人的脸上去吗?”
希洛嘲笑着他的失礼,慢吞吞翻了个身。
“把蜡烛吹灭吧。”她说。
“好。”
噗呲——在这微弱的声响之后,小小的卧室就陷入了黑暗之中。里昂仰面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