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滴飞溅的清透水珠迅速打湿了红罗锦袍的一角,斑斑点点,像是冬日大雪中信手点染的几朵梅花。
他堪堪在摇晃的竹筏上稳住身形,仰首便去看江月明。
只见亭中凭阑的女子眉眼弯弯,一朵赤橘色石榴花开在襟上,明艳热烈。见他抬首瞧她,素手一摊,白净的面庞上笑容无辜又真挚:
“哎呀,对不住啊世子殿下,近日江某的手总是有些不听使唤。方才眼前忽地一花,不知怎地这手里的勺子突然就飞出去了,望您,海涵……”
江月明本就是故意,但她面上装的一副温雅端方样,好似方才真的是失手丢了玉勺。
可那人的眼睛又亮又快,瞬间便捕到了她深藏在眼底的几分俏皮与得意。
他轻而一笑,浑不在意地掸掸染在衣上的水珠,好似那几朵“水绣红梅”是别致的点缀。
“江相这手抖得倒十分会挑时候,准头也丝毫不差……但如今是因某才将丢了玉勺入莲池,那高某……要当面赔罪才是。”
“诶,你……”
江月明险些将“厚颜无耻”四个字脱口骂出,高炽却不等她多反应,立刻教关山鹿重新拾了竹蒿,将竹舟迅速向岸边靠去。
那抹亮到灼目的红衣在碧色的水面上渐行渐远,江月明的手指不自觉地摸了摸衣襟上别着的石榴花。
“也罢,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便好好瞧瞧他这般执着,到底为何。”
高炽下了船,阔步向凉亭里走来,十分潇洒悠然。
江月明见状心中轻斥一声,目光将要瞥过时却又猛地拐了回来,盯紧了他的步子。
他的动作,未免太过矫健了些……
方才船还未停稳,他便长腿一迈,稳稳地跨上了岸,脚下的竹筏只微微一沉,涟漪轻荡,袍角轻快地掠过水面,竟滴水不沾。
如今再仔细看他的步子……
看似闲散随意,落脚时却异常沉稳。
那身穿在身上的宽大锦袍,非但未能掩去身形,反而勾勒出劲瘦的腰身,线条利落的肩背,行走间隐隐藏着强劲的力道……
就像是一头慵懒踱步,却蓄势待发,随时便可跃起的矫兽。
一阵强烈的违和感霎时涌上心头,江月明下意识蜷紧了衣袖。
可她对武艺是一窍不通,兴致来了拎起长剑耍上两下还会嫌剑沉。
只见他的身法步态不羁落拓,与府中暗卫的严谨刻板大不相同。此刻空有满腹疑虑,却好像雾里看花似的,看不明白,也瞧不出个高低深浅。
她抿抿唇,有些懊恼。若是燕长生在她身侧就好了,她出身将门又自幼习武,眼光老道,定能一眼瞧穿真假。
可惜她如今正在北疆跟着父亲练兵习武,做起了“小燕将军”,也不知……
塞北的风沙和京城的深水,哪个更磨人?
兀自思忖间,那抹灼目的红影已近在咫尺。江月明心头一跳,本能地敛了犹疑的神色,面上瞬时覆上一层无懈可击的得体疏离。
起身,垂眸,一丝不苟地行了个官礼,邀他至桌前坐下。
不管是真草包还是假纨绔,此时都绝非探寻良机,先将这场精心设计的“偶遇”平平安安地糊弄过去才是。
高炽欠身回礼,却未依礼落座,而是微微倾身瞧着低眉的江月明,唇角笑意却愈深。
“江相方才伶牙俐齿,掷勺时眼风也利得很,怎的这会儿连正眼瞧高某一眼都不敢?”他顿了顿,复又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揶揄,
“莫不是……做贼心虚?”
低沉的嗓音近在耳畔,江月明的面上却不显半分慌张,低眉平和道:“……怎会,殿下说笑了。”
“怎会?”高炽嗤笑一声,从身后拿出那支清雅莲花,往前递了半分,粉嫩的花瓣几乎要挨到她襟前明亮的石榴花。
“那江相不妨……抬头看看?”
他的声音缱绻沙哑,语调拖的长长的,颇有些诱哄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