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暮色倏地变得刺目,她垂眸怔怔地盯着办公桌上未喝完的姜茶,茶汤表面浮着的枸杞忽然模糊成老人唇色的青灰。
“什…什么时候的事?”徐以安喉间像塞着团浸水的棉花,每个字都带着浓浓的撕裂感。
护士长的声音染上不忍的颤音:“凌晨两点多,她在家中突发室颤…正好家里没人,早上八点,她儿媳妇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徐以安踉跄了一下,双手用力扶住桌沿,垂下脖颈,一眨不眨地盯着腕间智能手环上的数字时钟,数字每变换一下,她的神经被切断一根。
1400多分钟,从离开医院到离世的时长。
眼前蓦地闪过老奶奶攥着便签纸,蠕动着发紫的唇瓣,说,“徐医生,你的名字真好听…”
她在心底笑了笑。
这个总是染着鲜血的名字,并不好听。
家属声嘶力竭的质问声在耳边嗡嗡作响,徐以安颤了颤长睫,将便签纸收进白大*褂口袋,无声地问,“您为什么不拨打这个电话呢?”
中年男人猛地踹了一脚办公桌,手敲击着徐以安电脑屏幕上的“大医精诚,”四个大字,厉声问,“心怀仁爱的徐医生,请问你就是这样对你的病人负责的吗?你就是这样尊重生命的吗?”
护士捡起听诊器,抱在怀里,“你说话就说话,别碰徐医生的东西!!”
“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的份吗?”
护士长翻白眼,“你这人什么素质啊!”
男人食指指着护士长,“你再敢多嘴,信不信老子抽你!”
“来啊,你抽一下我看看!”护士长放下听诊器,双手叉腰,“你今天敢抽我一下,我立马就倒在地上,我今天要让你们这些讹人的看看,到底是谁更会讹人!”
一个女人冲上前:“你说谁讹人呢?”
护士长挺了挺胸脯,“谁讹人谁自己知道!”
女人怒目圆睁,“你们这三甲医院的医护人员素质还真够差劲的!”
护士长切了一声,目光鄙视的看着她,“谢谢,我们比人模人样的你们素质好太多了。”
女人气结:“你…”
徐以安食指指尖用力掐了掐中指指腹,稳了稳心神,抬眸看向老人家属,声音带上了不属于她的生硬,“我理解你们作为逝者家属的悲痛心情。但当时您母亲在做完检查后,声称‘要回家取医保卡’,而且在离开我们医院时也亲自签署了《拒绝诊疗知情同意书》。而作为医生,我如实告知了病人病情,以及可能会引起的后果,但病人自己拒绝继续检查,我也没有办法。对于病人的突然离世,我只能表示惋惜,毕竟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另一个女人突然抓起桌上的保温杯砸向徐以安,热水在洁白无瑕的白大褂上烫出斑驳的水印。
护士长冲上前,“你怎么动手打人呢!”
“我就打人了怎么了?”女人瞪着面色平静到冷漠的徐以安,“我妈大字都不识几个,能知道什么叫同意书吗?而且谁知道你说的什么狗屁同意书,是不是你骗她签的!还有作为医生,你居然有脸说你没有办法,没办法你做什么医生!我看你就是嫌她没钱,才黑心不管她!”
几颗枸杞滚在病历本旁,徐以安莫名觉得它们很像老人临终前没来得及流出的血。
她闭了下眼,语气冰冷如手术刀,“室颤黄金抢救时间是4-6分钟,你们作为家属明知老人有心脏病史,为什么要让她独自在家?”
女人愣了一下,拔高声音,“我们难道没有自己的生活吗,我们不要加班工作赚钱的吗?你这种高高在上的无良医生,手一伸随便收收红包就能一辈子吃喝不愁,有什么资格指责辛苦讨生活的我们?”
徐以安摇了摇头。自觉没有再说的必要。
心脏中心的主任了解完情况赶来时,徐以安正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从地上捡起的保温杯。
陈主任看了一眼徐以安,将其护在身后,而后面向家属们,“各位家属请你们冷静一下。我是徐医生的直属领导,关于你母亲的事我刚才已经做了初步了解,根据监控记录显示,您母亲当时离开医院意识清醒,步态平稳,并且她拒绝了我院提供的免费接送服务。”
“步态平稳?”
男子忽然从包里掏出段手机视频,画面里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扶着医院门口的电线杆,佝偻着腰在剧烈咳嗽,土黄色围巾滑落在地。
“你看看,这是路人拍的!你们就眼睁睁看着病人发病,却连救护车都不叫!你们这些医生怎么可以这么没有医德!没有人性!”
徐以安看着视频右上角的时间。
11:14分,正是她在门诊室给最后一名患者讲解支架型号的时间。
如果当时,能讲的更快一些就好了。
李主任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们理解您的悲愤,但徐医生履行了充分告知义务,您母亲签署拒诊同意书时也有监控可以证明”
“证明个屁!”为首的男人打断她,突然抓起桌上的马克杯狠狠砸向墙壁,“少废话!今天你们必须赔钱,否则我们就待在这里不走了!”
砰的一声,瓷片飞溅,徐以安瞥见男人羽绒服口袋里掉出的保健品发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