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抬手,狠狠在萧应问臂上掐了一把。
“……”此人恩将仇报是惯态,萧应问咬牙忍了,“怎么的,原来昭昭不愿意?”
李辞盈老实答道,“妾只是有些不明白。”
萧应问却没什么不明白的,他略斟酌着,说道,“实则自肃州城第一回听得飞翎俱报李家人口生平,某便晓得昭昭此生最惧怕之事。”
“……你知道?”李辞盈再没有任何一刻如此时骇目惊心。她明白自个如何貌美,一众儿郎头昏脑热并非稀奇事,可大抵不会有任何人在晓得“那件事”之后仍想要娶她。
“当然。”萧应问肃了脸色,“你阿娘、阿姐皆为生产双生子而亡,昭昭也这般了解风息丸的好用处,某料想成亲之后,你大概也不想走她们俩的旧路。”
李辞盈彻底呆滞住了,“所以……”
萧应问微微挑眉,“既我俩个不会有孩儿,那收了蛮儿面儿两个,又算得稀奇么?”
或是此一生从未有任何好事无需任何代价,李辞盈再不信自己会有这般好运,她微微垂目,低声说了声,“今日与我说这些,是因为您仍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么?”
李昭昭之聪敏是经年贫苦换作而来,天真在磨砺中无从谈起,她早将自己量算过了,能得到什么,会失去什么,她一望而知。
萧应问眸光轻闪,缓缓点了点头。
第116章“阿盈,昭昭。”
遇识李昭昭之前,萧应问自问从未有过难以启齿的时刻,更遑论思虑他人是否会因某事迁怒于他之类云云,可此刻斟酌良久,他终是避重就轻说了一句,“……昨夜沈临风已回了长安城。”
不良人虽涉西京侦缉番役事宜,平时行事办差也能尊来一句“官爷”,可其独为官家所属,并不经由十六卫管辖。
沈临风是去是留,根本无需告知于萧应问。
李辞盈怎晓不得这些?
萧世子欲抑先扬,说那么些好话,只怕所谓“隐瞒之事”便与庄冲有关。
不祥预兆笼满心间,李辞盈慢咽一口,话语也不自觉地轻颤,“世子何意?我阿兄是与沈帅主一同出城的,昨夜帅主回京,却没有将我阿兄一同带回么?”
要将此事说得清楚明白,便免不了提及淮远山一案,而要提淮远山一案,陇西行队被祆教挟持的事也瞒不住,萧应问在李湛支开傅弦之时已开始措辞,直至此刻,仍然词穷。
可话既都说出口了,也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只得照着自个呈给李湛的奏报,尽量挑选了关键处与李辞盈说明。
事起自是为着庄冲叛祆教一事,近来,祆教势力滋蔓魏境,先是蛊惑了不少新信徒入教,后又策划淮扬道魂火祭,他们查出庄冲与李家及肃州府的牵连,早打了蛮儿、面儿两个的主意,只不过陇西行队被萧应问的人守得密不透风,一路上都未找着劫掠的时机。
恰是此时他们遇上了纪肴清——纪肴清与另几名鹧鸪山沙匪被判流放长山,经途中却并未与其他犯人一般吃太多苦头,除却护卫晓得有大人物安排他们铜赎之事,更有其得了某位不具名的不良人巨量好处的缘故。
此一合计,纪肴清当晓得了一切。
她持有砂海一役中拾取的飞翎令牌,不消多时获取了祆教徒的信任,设计掠走李家几人之后,她便与其余两名教徒送他们往扬州去。
可到底算有遗漏,梁术镇守在扬州城外,祆教手中的飞翎令牌失了作用。
听至此处,李辞盈已内满惊怖,一颗心似裹了沸火,又时不时滚入冰雪,乍烫乍寒,实难支撑,好是萧应问及时挽了她来肩上靠着,才勉强稳好。
这时候再难在意了什么名声威望,她颤声道,“往扬州之路途不通,消息也已传到了长安城,人质失了用处,只怕此时祆恶就该嫌了老妪幼儿碍事,他们、他们——”
萧应问立即接上,“昭昭忘了,前日里你正往安仁坊见过他们的。”
是了…是了,他们无恙,李辞盈心绪稍定,只听萧应问继续说来,“到达淮远山之前,飞翎卫意外找着了与纪肴清同行的两名祆徒之尸首,验过伤口,应当是她动的手。”
纪肴清以侠盗自诩,或并不屑对妇孺下手,又或者她几人之间有了别的什么矛盾,谁也说不好。当然,李辞盈管不了这么多,单就挟持姑母一事,足让她对她恨之入骨。
“上山之后——”萧应问微微一顿,便也将纪肴清伺隙将庄冲刺伤,而后两人抱作一团滚落山崖的事儿告诉她。
“庄冲死了?!”李辞盈惊道。
落崖之后,萧应问一行即刻便下去寻找,可此崖不止陡峭如刃,更丈近百尺,费了好一番工夫到了崖底,徒见湍急奔腾的河流,半点人迹也找不着。
李辞盈沉下一口气,缓缓推离了他,木然道,“世子未能及时与妾回信,就是在忙着搜寻高崖?”
何至于此,若非那几日顶着烈日找寻庄冲,他的眼疾也不会到了如今地步,姚医令可瞧过了,只差一步,再无力回天。
这些且懒谈,萧应问“嗯”了声,“那信件——”
信件自是被裴听寒扔到了风崖之间,实则萧应问无缘一见,然只她肯送信一项,足让他热忱。
信件的事儿怕她此刻也不想听,再说了淮远山,庄、纪两人这么着坠下来,就算是落入奔流,人也应当拍作了八块。若是其他什么人遭逢此难,萧应问何能再费气力去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