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宛初仍是结阵不动,只是在那巨力袭来的瞬间,无声而轻缓地阖上了眼。
然后……
一番天地倒转,分不清是什么东西往她身上狠狠压了下来,一阵温热带着血腥气味的黏液,喷溅洒落上她的面颊。
“阿姐……”
“小花……”
她惊睁开眼。
一方由数不清的血肉之躯构筑而成的小小堡垒之中,无数村民将她和阿言压护在了身下。
泪水奔涌而出,她听到上方姑母温切的喊声:“小花,快走,别管姑母了,这里只有你和阿言还有逃出去的希望!走!快走!”
然后是李婶虚弱却粗犷不减的豪迈嗓音:“小花,我们今日是活不了啦,何必连累你们两个还能跑的在这里陪葬。快,听你姑母和李婶的,带着你小草弟弟,趁现在那人还没下来,快走!”
她强忍着失控的泪意摇头:“姑母,李婶,我不……”
“宛初,听话,走吧!”
“你和宛言走了,我们虞家村就还有人,以后就成了大神仙,别忘了来替你叔婶报仇啊。”
“撑不了多久了,那疯子要下来了,走,快——”
龙尾还在不断自空中砸落,无数纷杂而急切的声浪自上方涌来,甚而有话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再没了声息的。
要听话,要跑,要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可能为今日因着神灵一怒,就无辜枉死的每一缕凡魂报仇!
跑,要快跑!
要趁那龙尾先至,魂力未发之时,快跑!
虞宛初咬死下唇,在无数村民为他们建构而成的血肉堡垒之中,一把拽住弟弟的手腕,用尽身上最后一丝灵力,带着他一起,在上方一双双或已阖上、或急急期切的眸光之中,放肆奔淌着眼泪,暗黄流光一闪,晃隐去了身形。
十数丈外,才刚二十出头的女子,牵扶着早已无法独自站立的少年,隐着身形,向着那身后的血肉之垒,回眸,看了最后一眼。
而后她回转过头,一把扛起弟弟纤长的身躯,放在自己瘦削的肩膀之上,提步疾奔!
数息后,身后无尽的魂浪和痛嚎炸涌开来,而她脚步一顿未顿,只任泪意汹涌而下,她只记得要跑,跑,快跑!
她背着阿言,一路迎风狂奔,奔向无尽远的远方,再没有回头。
*
而在厚厚的山壁之外,经历过一枚天火炮弹洗礼的昆仑山巅,为防后续还有恶灵攻击,无数天兵整肃成队,覆甲持枪,巡逻的脚步踩在渐渐积起的山间雪地之上,踩出一片肃然的簌簌声响。
巡逻期间,确也不时有三五恶灵试图上山来袭,但都是还未能踏上山脚,就被不知何人何时种下的神秘阵法捆缚在了山外。
及至深夜,一轮清月澹澹,连那时不时出现的三五恶灵也消停了,除了经受了轰炸的那一处废墟焦土,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宁静。
只巫真的殿门仍旧威严紧闭,门前一道青碧色的少女身影跪在冰寒的雪地里,她的膝关节夸张地变异肿胀着,尖锐的骨刺戳破皮肉,脓血渗透过她青绿的纱裙,又再渗入膝下的雪地,将莹白的雪地染得一片血红。
雪声簌簌,柔软的雪瓣漫天漫地倾覆下来,却始终覆盖不过那一抹反复浸染着雪面的刺红。
商止师兄在那场天火袭下之后变得如何了,璃音没敢去看。
只在仔细查补山下阵法、和摇光部署巡防之时,偶然听见几位天兵议论,说巫真师姐在她还音殿的焦土之中一顿翻找,最后失魂落魄,背出了仙元溃散、烧得焦黑的一副残躯。
她跪在殿前,阖了阖眼,再次将双手交叠于额心,叩首而下。
“弟子看护不力,招累灾祸,还请师姐责罚。”
可无论她如何请罪,眼前那两扇自她踏上昆仑之日起,便从未对她设过禁制的大门,却只是无声无息地合着,再不肯对她打开。
寂静的数息过后,长跪于雪地血泊之中的青衣少女抬首直身,便再次顿首了下去:“弟子看护不力,招累灾祸,还请师姐责罚。”
额头抵在肿胀难当的手背之上,璃音却仿若无知无觉。
在凡间时,她就是个不被阿爹期待的孩子。
后来机缘巧合,被西王母带上了昆仑,然而她依然是个没人期待、没人肯要的。十位神巫,有九位都不肯要她。
只有师姐要她。
如今,就连师姐也不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