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会意,担忧地看了一眼她紧攥的蜡丸,依言退出,轻轻带上了殿门。
蜡丸细小,质地稍脆。沈昭指甲在蜡皮上划开一道细缝,稍一用力便捏碎了。依旧是薄如蝉翼的素白小笺,轻柔展开,陆恒渊那锐利如刀的字迹,此刻读来竟透着一丝温存。
秦策昨日已离京北上。
兄墨确陷敌手,敌索城池三座。张坚推波助澜,“通敌纵敌”之谣已起。
另,沈府有喜。大夫人于昨日辰时诞下一女,母女均安。暂唤名“皎皎”。
闻弄瓦之喜,遥贺。然北境危局骤紧,万望珍重自身,蛰伏待机。
京中诸事,有我。
待。
“皎皎……”沈昭喃喃,舌尖尝到一丝咸涩的泪意。
如月之清辉,生于这风雪如晦、杀机四伏的冬夜,不知是希望,还是更易碎的软肋。
她低眉,目光灼灼烙在“京中诸事,有我”那几字上,一丝苦笑悄然爬上嘴角。他若真心……若这“有我”的价码,是他所求的身心,又当如何?
“陛下驾到!”
通报声未落,萧厉玦已裹挟着一身寒气,大步踏入内殿。
他眼下乌青深重,明黄常服的下摆带着几道不明显的褶皱,靠近时,身上沉水香的气息里,隐隐混杂着一丝未散尽的酒气。
“昭昭!”他不由分说坐到床边,托起她受伤的右手腕。沈昭心头一紧,左手下意识一缩,迅速将那张素笺塞入枕下。
萧厉玦的目光怜惜地落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抬手欲抚上她的脸颊。沈昭却猛地偏头,避开了他温热的指尖。
这一闪避,如同冷水溅入滚油,瞬间炸开了萧厉玦眸中那点残存的柔软,一股狠厉骤然翻涌上来。
他猛地出手,五指如铁钳般狠狠扣住沈昭未受伤的左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
“嘶——”
思绪被剧痛撕开一道口子,某些不那么深刻的记忆涌入大脑,将她淹没。
·
六年前,上元夜。
自那年上元夜她和陆珩与萧玦于京都灯市‘末路’相识,此后每年正月十五,三人总会相约灯下,共叙旧谊。
那晚,她先与户部林侍郎千金林越结伴出游。两人流连于璀璨灯海,行至一处稍僻静的街角,不意竟撞见兄长沈墨正与青梅竹马的婉娘在花灯下私语。
远远地,沈昭好奇心起,拉着林越俯身潜近。
只见沈墨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一只嵌着异色宝石的骨哨,轻轻放入闭目等待的婉娘掌心。
婉娘睁眼,映入眼帘的并非宝石华光,而是那森白的兽骨。她惊呼一声,手一抖,差点将这来自北境的稀罕物件摔落在地。
沈墨眼疾手快,探身稳稳接住,对着受惊的姑娘急急解释此物如何珍贵难得,乃是血战沙场,胜利之物。
沈昭缩回身子,与林越背靠着冰凉的石墩,憋着笑低声道:“我就说,他这次从北境回来,总神神秘秘的,原来藏着这么个大宝贝要送给婉姐姐。”
“可惜了!婉姐姐怕又要嗔他粗鄙,不解风情。”
沈昭自顾自地小声数落着兄长不懂如何讨心上人欢心。林越在一旁沉默听着,似是勾起了心事。良久,她忽然拉住沈昭的双手,声音带着少女的羞涩与决然:“宣儿!我……我也有心上人了。”
沈昭杏眼睁得溜圆,眸光流转,最后促狭地笑问:“哦?是哪家公子如此有本事,竟能俘获我们林大小姐的芳心?”
林越羞得垂下眼睫,双颊绯红。
“啊?”沈昭恍然,佯怒道,“你这次约我出来看灯,该不会……是为了私会情郎吧?”
被戳中心事,林越连耳尖都红透了。
“果然如此!”沈昭故意板起脸,“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这还没泼出去呢,就开始利用好姐妹打掩护了?”
林越见她“生气”,忙凑近去看她扭开的脸,软语道:“才不是呢!我最爱的还是宣儿。那……那情郎……不过是……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沈昭嗔她,“过眼云烟?”她鼻尖轻哼,又展颜一笑,大方道,“好啦,快去吧。我可不是那等不识趣的人。”
林越带着感激与羞涩匆匆离去。沈昭独自穿过喧嚣人潮,去赴三人之约。
灯火阑珊处,陆珩与萧玦的身影正迎面寻来。只是,两人脸色俱是沉凝,气氛似乎有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