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缙忽微敞了襟怀,以惯有瘆人的语调:“来朕怀里。”
此言入耳,林静照几乎毛骨悚然,手脚冰冷僵硬,犹记得上次用嘴巴服侍他的情景。
朱缙等了她片刻,催促,“没听见?”
林静照恳然,“求您饶臣妾。”
他阖了阖眼不耐,径直拽了她的手腕,将她从矮桌另一头拽入自己怀中,一条手臂环住她的腰,另一条手才举起了书卷读。
她感到腰部沉甸甸的力道,龙脑碎屑糅杂沉水香的气味丝丝透入鼻窦。这样一来,再无法握毛笔。
“陛下,臣妾没法写青词了。”
朱缙视线落在书页之间,凝然道:“那便别写了,宽限你几日。”
林静照平静地失掉情绪,像死去的空心,眼珠在眼皮底下颤动了会儿,连连眨着眼睛,终于试探着将僵硬的脑袋转向他,与他呼吸交织,共同将视线投入那书卷上。
衣襟被秋阳照耀得暖和,外界一池塘水粼粼生辉,缓缓游动着两只姿态优雅的鸳鸯。她默默盯着那两只鸳鸯上,无端想起了陆云铮。
正自恍神,耳畔痒痒的,朱缙在若无所无吻着她的鬓角。她顿了顿,收敛情绪,亦仰起下颌回吻着他。
“忽然想起一件事。”
朱缙既不火热也不冷淡的语调,“陆云铮临处决前一夜在诏狱中喊你的名字,实属大逆不道。”
林静照霎那间预感到事情又要往可怕的方向发展,忙搂住他的腰,脑袋贴在他的心脏上,“陛下误会了,他喊的定然是他妻子江杳,臣妾又不是江杳,臣妾是林静照。”
朱缙摇摇头,面色认真:“他喊的就是林静照三字。”
林静照喉咙骤苦,似咬破了苦胆,陆云铮终是在临死前知道事情的真相,怪不得死不瞑目。
她升起轻烟薄雾的忧愁,蹭着帝王的道袍,“那当真是侮辱,臣妾是陛下的,林静照也是您赐给臣妾的名字,由一介罪臣口中说出当真辱没了臣妾清白的名声。”
陆云铮家中尚存一老母,罪臣之亲属,随时可能在这场政斗中灰飞烟灭。
朱缙皦白的长指剐了剐她脸颊,两三声轻笑,心照不宣,似真似假:“皇贵妃总是心系他人,遗朕宵旰之忧。”
他既是天子,也是凡人,有寻常人的七情六欲。妻子被旁人觊觎,由不得他不下黑手。
林静照却想起月余前白绫、匕首、毒酒三样还摆在眼前,任她挑选。
君王虽如此,她不能怨恨。君者,万物之总,民之父母。子议父,臣议君乃是大大的不肖,她生存在这样一片天空下。
陆云铮是难得的相辅之才,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可惜。首辅是无尽的,用完了一个永远有下一个,每年络绎不绝的进士生。
大明终究是君父一人的天下。
第68章首辅相思病
江浔亲手铲除了自己的女婿,以六十五岁高龄,成功登临内阁首辅之位。首揆的蟒服穿在身,他的面目焕然一新,扬眉吐气,一洗多年来的苟且窝囊。
江浔感慨万千。
怪不得从前女婿陆云铮那样神气,那般志骄意满,原来穿上这件官服真能脱胎换骨,恍若腾云驾雾,飘飘然羽化而登仙。
他被骂成柔奸,背地里人人不耻,可偏偏他踩着所有人上位了。政治是一场残酷的游戏,朝政毕竟是那个年轻皇帝做主,他抓住了圣心就等于抓住了一切。
江浔整顿衣冠,昂首挺胸,长长吐出浊气。
冯姨娘见夫君老木逢春,深感慰藉,由衷高兴。但死亡的阴云仍笼罩着江家,杳杳的死给升迁之喜罩上一层阴郁的黑纱,久久让生者沉浸在悲痛中。
江浔亦悲女儿之逝,内阁重担甫落肩头,他不得不带着悲伤前行。一味沉湎于自家丧女之痛而枉顾圣眷,会白白失掉这来之不易的首辅宝座。
江浔和陆云铮不同,他情愿当圣上傀儡线下的木偶,没有丝毫僭越逾权之念,更无试图控制那位年轻道君的念头。
江浔执政是典型风格是谄上媚主,阿谀逢迎。但凡君主有所命必又快又准办好,君主无所命,也要事先揣摩君意,尽量做到未雨绸缪。
他有二十多年凄凄冷冷宦海沉浮的经验,早已褪了莽撞的少年心气,胜不骄败不馁,当上首揆后,一如既往侍奉帝王,时刻谨记头顶谁的天,脚踩谁的地。
圣上提拔了他,若他骄傲恣睢,难免重蹈陆云铮的覆辙。江浔只想踏踏实实做木偶,让圣上用得顺手。那位道君喜爱修玄,他便身先士卒地领头写青词、穿道袍、戴香冠。
圣上最忌讳专权,江浔懂得潜规则,便主动举荐一些新人,让渡出自己手中的部分权力。身段灵活,溜须拍马,犹如时刻伴随在圣上身畔的勤谨老狗,永远面带慈颜的老好人。
如此,他真正坐稳了首辅宝座。
在江浔的引领下,满朝文武皆懂阿谀拍马的益处,奔竞之风史无前例。皇帝在朝中说一无二,顺帝昌逆帝亡,包括科道言官已再无半丝反对的声音。
江浔在前朝如鱼得水,亦不忘将视线投向后宫。后宫妃嫔凋零,他搜罗来六名道姑献给陛下,个个花容月貌仪静体闲,号称龙虎山道观的神仙,熟炼房中术,可助白日飞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