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冉已然睡着了,白里透红的神色安然,司马璟眸色微深,嗓音低沉得仿若浸满寒露。
“你心里,大抵也是厌极了我吧。”
虽非他有意,但的确是因他,毁了她本可幸福顺遂的人生。
车厢里一片静谧。
唯有云冉轻柔而平缓的呼吸声,伴着车轮轻响,在这光线昏暗的车厢里慢慢地淌。
***
昨夜忽然刮起大风,天气也骤然冷了下来。
于是今日一早,寿康宫的宫婢们便在鎏金铜炉里燃起上好的银丝炭,将西暖阁烘得暖意融融。
赵太后斜倚在铺着紫貂褥子的软榻上,手里摩挲着一串念珠,听着太监总管张德海回禀着昨日回门的细枝末节。
“……殿下昨日巳时陪王妃回了侯府,一直到申时才离开。”
“王妃大抵是吃酒醉了,下马车时,是殿下亲自抱着进的院子。”
张德海垂着眼睑,声音压得极低,“只是殿下并未留宿,径直回了深柳堂。”
念珠顿在指间,赵太后鬓边那支赤金镶珠的凤钗也微微晃了晃。
“哦?亲自抱进去的?”
她眉梢挑了挑,尾音拖得悠长,“却又没留下?”
张德海身子躬得更深:“是。”
“这可不行。”
赵太后指尖在榻沿轻轻叩着,忽然停下:“张德海,你先退下。”
张德海眼珠子转了转,而后应下:“是。”
待这太监离开,赵太后端起一旁的茶盏浅啜了口,对着侍立在侧的兰桂嬷嬷缓缓开了口:“前日夜里就没留宿,昨夜又没留宿,哀家费了这么大劲儿给他娶个媳妇,难不成是放在他府里当摆设不成?”
“兰桂,你说说看,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赵太后将茶碗重重搁在小几上:“那小丫头昨日回门,定是被家里人劝了不少酒,方才醉得不省人事。他倒好,抱也抱了,偏生临门一脚又退了,这是几个意思?”
兰桂嬷嬷一身深青色比甲,躬身宽慰:“殿下本就是个内敛的性子,王妃又是刚出阁的新妇,难免拘谨。昨日既已破例抱了王妃,可见心里是有几分在意的。”
“在意有什么用?”
赵太后道,“他们这桩婚事本就仓促,若不趁热打铁,就一直这么分房,哀家何时才能抱上孙子。”
“还是说,他…真有什么隐疾不成?”
赵太后蹙眉,想到六年前,使臣刚把司马璟从戎狄接回来的模样——
他生得那样高大,却瘦得厉害,哪怕从戎狄回长安一路上走了两个月,使臣们都是好吃好喝供着他,依旧没能把他喂胖。
说是形销骨立也不为过。
且他执拗得厉害,一路上都不肯让人碰他,便是替他修理须发,他也不肯。
使臣多劝他两句,他就放蛇游走,吓得再无人敢多嘴。
是以当他蓬头垢面,修长削瘦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还以为是哪来的叫花子,完全无法与她记忆中那个清秀白皙、宛若仙童的小儿子挂上钩。
而他就直愣愣地站在大殿阶下,仰头看着御座之上锦衣华服的文宣帝和她。
哪怕隔着一段遥遥的距离,他的目光依旧锐利。
细看,又好似闪着某种令人心惊的幽暗。
像一头狼。
她当时脑中就冒出这个念头,一头野性难驯、足以把敌人撕咬成碎片的孤狼。
可她怎么会是他的敌人呢。
她是他的娘啊。
心心念念盼着他、想着他的亲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