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只坐下了小半边屁股,他的身形僵硬,眼圈泛红。
那一瞬间他憔悴疲惫的形象和泰迪天真烂漫的笑脸重叠到一起。卢平的呼吸梗住,他抬起一只仍然酸痛的胳膊,揽住了哈利的肩膀,将他拉入一个拥抱,他们似乎第一次在没有生死威胁的情况下这么亲近。
卢平感觉到自己胸前的病号服被沁湿,他埋下头,哈利感受到了后颈传来的突然的凉意。“谢谢你,哈利。”卢平哽咽道。
医疗翼里静悄悄的,有人落下泪来,有人彼此拥抱,但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发出声音。这一刻,哈利终于感觉时间仿佛开始重新流动起来。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湿润的雨腥气丝丝缕缕地弥漫在空气中,城堡的每一块石砖都被浸透,洗刷掉了灰尘和战争残余的痕迹。黑袍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向了窗外在晚春的雨水中显得更加绿意盎然的禁林,内心竟也随之生出一种陌生而柔软的安定感。
夜色终于无声无息地降临了霍格沃茨。
在医疗翼的昏黄灯光下,如今只剩一个沉睡的病人。
卢平和唐克斯在庞弗雷夫人阴沉的逼视下再三保证会按时吃药和卧床静养,并且准时复诊,终于获得了居家养伤的许可并在夜幕降临前离开了医疗翼。弗雷德也在乔治的搀扶下,跟着提着大包小包的亚瑟和莫莉一起回到了修缮完毕的陋居。
斯内普躺在病床上,也许是长时间的昏迷补充了他一直缺失的睡眠,脸色苍白却不再蜡黄,甚至眉间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仿佛只是在沉睡。黑袍人靠着病床边缘坐在她的专属软垫上,膝头放着一本泛黄的旧书。她的手指心不在焉地拂过书页,视线却停留在斯内普难得一见的平静睡脸上。
他的灵魂也许早在把记忆交给哈利的时候就走向了彼岸,抛下了沉痛的一生和永无止尽的责任和悔恨。
也好,她想。他太疲惫了,在他38年的人生里也许从未睡过这样的好觉。
睡吧,时间还有很多。
她手里的书很旧了,看上去是某个巫师试图用神话解释月面结构的结果,里面有大量的短诗和晦涩难懂的辞藻——确实像是西弗勒斯·斯内普会收藏的书。
烛台的灯火闪烁,她并没有试图理解书里的内容,词汇实在是太难懂了。掺杂着拉丁文,古代如尼文,还有在月光下会变换形态的花体字,但黑袍人还是慢慢翻阅着这本旧书。她想起早些时候,在大家都离开了医疗翼后,哈利折返回来,把这本书和一个同样老旧的皮箱放在了床头柜上。
“我从地窖收拾了点他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哈利干巴巴地说。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麦格会给他地窖的短期通行钥匙,也不知道自己在魔药教授废弃了快一年的、乱糟糟的房间里搜刮出这堆东西时在想什么。
黑袍人没有和哈利对视,她倒是能理解哈利为什么这么做。也许是一个微弱的希望,希望一些熟悉的事物可以像锚一样,让他更快醒来。
“听说你一直呆在这里?”哈利突然又开口了,他试图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一些。
黑袍人仍然垂着头,“你也经常来这里。”
哈利皱了皱眉,说得倒不错。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头离开了。
黑袍人不禁开始思考,假设斯内普现在醒过来,看到一个陌生人碰了他的书会不会大发雷霆。这个想法让她露出了些许笑意。
随后——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卢娜·洛夫古德站在门边,赤着脚。
这次又是谁拿走了她的鞋子?黑袍人心想。
卢娜歪了歪脑袋,仿佛在做梦般的视线落在了黑袍人的手上。微风的吹拂下,书皮偶尔盖住了黑袍人的手,磨损的皮质封面上露出银色压纹的书名——Selenographia:TheMoon’sLament
“啊,你在读《月之哀歌》,”卢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飘忽,“我在父亲的书架上见过这本书,它既像是一本关于星星和月亮运行的学术手札,又像是一本有些忧郁的老故事书。它讲的月亮魔法特别古老,没人现在还记得怎么用了,但我觉得它们还在我们头顶的夜空里活着。”
黑袍人摇摇头:“我看不懂。”
卢娜轻轻地眨了眨眼,声音轻的像透过窗户的月光:“也有人说,这是巫师们对约翰尼斯·赫维留斯所著的《月面学》的改编,”卢娜观察到黑袍人点了点头,她又靠近了些,扫了一眼正打开的那一页。
她歪着头,在回忆里翻找着,然后轻轻开口道:“我记得……这一章是这样写的,有个叫塞勒涅的女人,她被困在两个世界之间,不完全属于哪一方。她是月亮的造物,在命运与选择的天平之间踟蹰。”卢娜的视线飘忽,“作者应该对希腊神话一知半解。”
卢娜仿佛忽然回过神来一般,她笑了。
“我觉得这就是你的名字。”
黑袍人眨了眨眼,“什么?”
“塞涅尼,”卢娜说,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仿佛她是在给星星,而不是给人命名,“其他人都不敢给你起名字,是不是?”
黑袍人盯着卢娜。
塞涅尼。
一个名字,来自一本留给尚未醒来的男人的书,来自一个能看见别人看不见之物的女孩。这个名字和月亮的故事有关——关于夹缝之间,关于徘徊不去,关于未曾熄灭的光。
卢娜沉吟着,心满意足。然后她忽然转身,目光落在斯内普静止的身躯上。
“我觉得他也会喜欢的。”卢娜说,脸上露出一个细微的、若有所觉的笑。
然后她就自顾自地离开了医疗翼。
塞涅尼看着她走远,在心底又默念了这个似乎一直属于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