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冢的深处,连风都是锈蚀的。千年万载破碎的残剑堆积成山,嶙峋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穹,空气里弥漫着金属腐朽和尘土混合的沉闷气息。
谢长渊就在这片死寂里慢悠悠地晃荡。一身月白的长袍,衣襟松散,袖口随意挽着,露出半截清瘦腕骨。他手里还拎着个朱红的酒葫芦,走几步便仰头灌上一口,姿态懒散得与周遭肃杀悲壮的环境格格不入。同入剑冢、个个神情紧绷、如临大敌的其他宗门弟子,见了他无不侧目,眼神里混杂着鄙夷和一种“明珠暗投”的惋惜——毕竟,这张脸实在是太过出挑,即使此刻眼睫半垂,带着三分醉意的迷离,也依旧昳丽得惊心动魄,仿佛不该属于这葬剑的荒冢。
他自己却浑不在意。师门让他来碰碰机缘,他便来了,至于能不能寻到本命剑,全看天意。强求?太累。有那功夫,不如多品两口醉仙酿。
脚步停在一座尤其高大的剑山前。山体由无数断剑残刃构成,唯独顶端,斜斜插着一柄剑。那剑通体玄黑,样式古拙,并无丝毫光华流转,甚至剑身上覆盖着厚厚的尘泥,像是早已与这死寂的冢同化。偏生谢长渊多看了两眼,心头莫名一动。
他随手将酒葫芦往腰间一挂,足尖在嶙峋的剑骸上几点,身姿轻飘飘地便掠了上去。落在巨剑旁,脚下是万丈剑崖,他却站得稳当,伸手拂开剑格处的积尘。
触手冰凉,一股沉潜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
“倒是沉得住气。”谢长渊低笑一声,五指收拢,握住了剑柄。入手瞬间,那沉寂的剑身似乎极轻微地颤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共鸣感从他丹田气海升起。
运起灵力,缓缓灌注。
起初是泥牛入海,但那玄黑古剑并未抗拒。渐渐地,剑身上的尘泥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暗沉如夜的剑身,没有任何花纹雕饰,只有一种极致的、吞噬光线的黑。当最后一丝阻碍被灵力冲开,一声低沉的、宛如龙吟般的剑鸣自剑柄直透谢长渊掌心,旋即响彻整座万剑冢!
嗡——
无数残剑随之震颤嗡鸣,似在朝拜,又似在恐惧。冢内所有修士皆骇然抬头,望向剑山顶端那道月白身影,以及他手中那柄终于苏醒的、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古剑。
谢长渊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顺着手臂涌入四肢百骸,非但不显狂暴,反而温顺地与他自身的灵力水乳交融。他手腕一沉,将这柄颇有些分量的古剑轻而易举地拔了出来。
剑长三尺有余,玄黑无光,唯有剑刃处一线极淡的幽芒,若隐若现。
“以后,你就跟着我了。”谢长渊屈指,轻轻弹在剑身上,发出“铮”一声清越悠长的鸣响。他唇角弯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满意,将这柄新得的本命剑随意往肩上一扛,溜达着下了剑山,全然不顾身后那些或震惊或嫉妒的目光。
是夜,天枢峰,谢长渊的洞府。
与其说是苦修之士的居所,不如说是个极尽享受的窝。白玉铺地,灵纱垂幔,角落里随意堆着些灵光闪闪的珍玩,一张宽大的软榻摆在临窗的位置,窗外云海翻腾,月色如银。
谢长渊沐浴更衣罢,披着件松垮的寝衣,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颈侧,更衬得肌肤如玉。他将那柄玄黑古剑横于膝上,取过雪白的软布,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拭着。指尖拂过冰凉的剑身,感受着内里蕴藏的浩瀚力量。
“我说,”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沐浴后的慵懒沙哑,像羽毛搔过心尖,“你既然是上古剑灵,总该有个名字吧?或者,能出来说句话?”
洞府内只有夜风穿过灵纱的细微声响。
谢长渊也不恼,擦完了剑,又拎起酒葫芦喝了一口,然后将葫芦凑到剑身前,笑眯眯地:“来一口?上好的醉仙酿,埋了百年呢。”
剑寂然无声。
“啧,真是不解风情。”谢长渊收回手,自己仰头灌下,一线酒液顺着他优美的下颌滑落,没入微敞的衣襟。他放下酒葫芦,俯身凑近膝上的古剑,几乎将脸颊贴在那冰凉的剑身上,呼出的气息带着清甜的酒香,“不说话?那便是默许我随意称呼了?”
他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带着几分故意的狎昵:“看你这么黑,又这么冷……不如叫你‘小黑’?或者‘冰块脸’?”
【……】意识深处,被命名为“系统”的剑灵,数据流似乎凝滞了一瞬。它的核心指令是纠正谢长渊的偏差行为,防止其黑化灭世,但当前宿主的行为模式……与数据库中原著“阴郁狠戾、野心勃勃”的反派形象严重不符。逻辑模块高速运转,试图分析这种“不正经”和“懒散”是否属于另一种高危伪装。
最终,基于初始接触的□□原则,一道冰冷、毫无起伏的意念,直接传递到谢长渊的识海:
【吾名,断尘。】
谢长渊眼睛倏地亮了,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玩具。他非但没被这冷硬的回应吓退,反而得寸进尺地用手指轻轻勾勒着剑格的轮廓:“断尘?好名字。不过,跟着我,怕是断不了尘缘了。”
他轻笑,尾音拖长,带着钩子:“我这个人呐,最贪恋红尘享乐。以后,你便陪我一起看云卷云舒,品美酒佳肴,如何?”
断尘的意念更冷了几分,带着明确的警告意味:【剑乃杀伐之器,修士当以淬炼己身、追寻大道为本。沉溺外物,玩物丧志,非正道所为。】
“大道?”谢长渊嗤笑一声,浑不在意地翻身躺倒,将玄黑古剑搂在怀里,像抱个暖炉似的,脸颊蹭了蹭剑柄,“漫漫仙途,枯寂无聊,若不能随心所欲,求得长生又有何趣?”
他闭着眼,喃喃低语,不知是说给剑灵听,还是自言自语:“打打杀杀多累人……躺着不好么?更何况……”
他声音渐低,似是困极,最后几个字几不可闻:“……还有你在。”
洞府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月光透过灵纱,柔和地洒在榻上,映着谢长渊恬静的睡颜和那柄被他紧紧搂在怀中的玄黑古剑。
古剑静默无声,唯有剑身那一线幽芒,在无人可见的深处,几不可察地、急促地闪烁了一下。
断尘的核心程序,第一次遇到了无法仅凭逻辑和数据库处理的异常变量。
这个任务目标,似乎……非常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