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尤西尼的到来不得不调任的职员出现在她的办公室,声泪俱下地控诉她的时候,尤西尼的大脑因为短路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一个男人在她办公室哭了,大家都知道尤西尼是主任的女儿,自然不会真心邀请她加入打工人的圈子,也许背地里已经悄悄议论过她好几轮,此刻更是不容错过这样的大新闻。
那男人真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说他蠢吧,他在这全是人精的地方上了几年班,还没搞清楚这游戏的规则,只顾着哭诉领导给他画的大饼一个也没兑现,他的待遇大不如前,他好不容易从农村考出来,全家都指着这份工作,他还要还贷款——之类的。说他聪明吧,他确实找了参与这一切(尽管是被迫的既得利益者,但她无辜吗?)中最容易接近的一个。
尤西尼的惊恐症已经很久没发作过了,她还以为是自己成长了,其实只是因为在国外的几年她远离尤文秋了而已。总之那一刻她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加速,剧烈到她的耳朵她的喉咙她的眼球,全身上下的每个角落都能感受到心脏的搏动。她喘不上气,手脚也止不住地颤抖,出了一身冷汗。
她想拔腿就走,可是她却动不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那个可怜的倒霉蛋看到尤西尼发病的症状也吓呆了,他觉得主任的女儿不缺机会,他只是想要回自己的职位,再笨的脑子也知道要是他把主任的女儿吓出个好歹来,他就可以直接滚蛋了。
他停止了自己的哭哭啼啼,使用仅存的脑子拨打了急救电话。
尤文秋破天荒地打来了电话,但电话里他严厉地指责了尤西尼:“你还是不是我的女儿?!这么没出息,太给我丢人了!看看你叫他吓得什么样子?安排给你了就是你的,你安心坐着就是了。哼,这帮人……”
“命里没有的东西,拿了几年还真当自己的了。”
尤西尼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也没有勇气去问。没有人可以回答她的问题,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症结所在。
在国外的那几年,刚开始她很正常,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却陆续出现了各种症状:长时间地无法集中注意力,持续的崩溃和焦虑让她又开始疯狂地啃指甲,她会突然陷入一种情绪的低潮,让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只是维持身体需要的吃饭喝水都很难做到。
她还以为是自己不适应外国的生活,医生却说她是抑郁症,是复杂性创伤后的应激障碍。
医生给她解释说,因为她在童年有过创伤,可能长期处于情感忽视中,这种长期而反复的创伤是一个孩子解决不了的,只有在成年之后脱离了环境,获得了自己的空间和安全感之后才能启动修复机制。
尤西尼不肯接受这种说法,她反驳她说:“我童年过得很幸福!你不知道多少人都羡慕我!我小时候就去过世界很多地方旅行,我有很多别人没有的东西,我……”
“Grace,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只是个孩子却要承受太多不应该是小孩来承担的一切,却没有人承担你的不安。我们无法要求别人做出改变,而过去也无法改变,你能变成现在这样已经很厉害了,但是我们需要帮助过去那个无助而无辜的小女孩,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她需要你,Grace。”
Grace还是爸爸给她取的名字。爸爸怎么可能不爱她呢?世界上哪有一种好东西是不需要争取就能得到的?医生说的字她一个都不相信,但是不得不承认她开的药很管用,按时服用之后她能继续生活了。
她坚信自己是因为到了国外水土不服,心理上的,一定是这样。所以一回国她就没再吃药了。
爸爸没来看她。但是爸爸给她打电话了,这就是爸爸关心她的体现。那个方书言来了,尤西尼打起精神继续扮演自己的完美女朋友:“书言,你怎么来了?我没事,想再躺会儿就回家的。”
方书言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都到这一步了,何必强撑呢?那又不是你的错。”
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尤西尼努力摆出平时的温柔神色:“书言,等会儿你送我回家吧?”
“你不能回家,”方书言拒绝了,伸手拉过她的胳膊,“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坚决,力气也很大,尤西尼挣脱不过,袖子被他整个拉上去,布满已经愈合的旧伤痕的小臂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
她拼命用手捶打着方书言的胳膊,也没能撼动半分,此刻她已经顾及不了自己的形象了,只想赶紧把袖子拉下来。方书言另一只手制止了她的行动,他强硬地掰开她攥成拳头的手指,指甲和指尖已经被她咬得伤痕累累。
“这就是你说的没事?”他的声音格外冷漠。尤西尼其实不了解他,爸爸说他不错那就不会错的,她只是用自己最擅长维持的一种形象面对他,他果然很绅士,很温柔,和爸爸说的一样。
尤文秋曾经在家里吃饭闲谈的时候说到过他:“那小子跟老方一点都不一样,也不愿意来接他老爹的任,还是太年轻,哼……权力就是人走茶凉,年轻人以为自己有点本事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成不了大事!也不知道老方还能再干多久,要是明年就退了,我这一个女儿赔过去不值当啊!”
方书言也只是不好拂了老爹和尤文秋的面子,才答应和尤西尼见面的。尤文秋这个人就是极致的自恋和虚伪,没想到他的女儿更是个极致的假人,太假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假的女人。她们家有这么需要跟他们家攀上关系吗?硬要说的话,也是他们家更需要攀上这门关系,这女人有必要演到这么逼真吗?
总是打扮的得体,甚至有点过于保守了,和一些别的年轻女孩不太一样,她甚至连胳膊都不露出来!适时地说出合适的话,适当的关心和体贴,展现出绝对的顺从。
这种人他也见过,只不过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之后就会露出本来面目。戳穿假人的伪装本来就是一件有趣的事,他也乐意见到这些。
于是方书言也适当地展示了自己虚伪的一面,陪着她一起演。可是他根本不知道尤西尼到底要什么,她演的太投入了。他不相信会有人一点自己的性格脾气都没有,偏偏尤西尼就是没有。
事情进展的过于顺利了,他们马上要结婚。他还是没能戳穿尤西尼的真面目,这有什么要紧?她年轻漂亮,学历和工作都很拿得出手,而且又是这么的——顺从,简直具备了一个男人理想妻子的一切,带她出门是很体面的,尤西尼所展现的全部就是这样,她绝对是个拿得出手的妻子,是最适合他的结婚对象,他们彼此的家庭都很满意。
在订婚宴上方书言才看懂。尤西尼是有目的的,只是她要的东西不在他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