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吗,没杀成啊。”
陈荷笑了,带着点天真的歉意,她眼睛嘴唇都笑弯了,在阳光里亮晶晶的漂亮。
她这样不对。
绍明暗暗想。
晚上是宫宴,无聊而漫长,外边下起了雨,四下皆黑,宫殿像是一个漆金的匣子,把绍明、国王、兰金花、所有的王公大臣,所有的动物和人装在一起。
殿中央,丰腴的印度舞女如同关节精巧的木头,双脚像灵活的小鸟在水面弹跳,她十指染红,佩戴白孔雀开屏似的茉莉花发插,额心坠着彩宝头饰,一个面部涂彩的男舞者穿着夸张的服饰上场,他扮演猴神哈努曼,他们亮晶晶地抖动着,脚铃甩起打击乐的和声。
之后一个男演员登场了,在座的人发出欢呼,他上身赤裸,穿宽镶边的橘红裤子。他是《罗摩衍那》的主角罗摩。
陈荷坐在绍明旁边,她没有身份,绍明就是她的身份,她们的双手在桌下紧紧交握,国王坐在上面,身旁是几个美丽的侍女,兰金花受伤失宠了,为什么她能和绍明平起平坐。
苏觉的鹦鹉站在她们中间,陈荷喝着酒逗鸟,一个侍女从背后过来,把绍明叫走了,她独自坐着,有些不自在,桌上的碗碟都是漆器,她只能无聊地欣赏上面的花纹。
“跟我走一趟。”
一团阴影挡住了光,兰金花站在她面前,受伤的手包得密不透风。
“能不走吗。”
“我是王后,我的奴隶为什么在中宫王后身边。”
这里除了国王她最大,国王不可能帮自己,陈荷乖乖跟她走了。
她们并排走出通明的灯火,兰金花高,她打伞,陈荷挨着她走,她们走进高大的芒果林,四周响起沙沙的雨声,雨很密,汇聚在芒果叶上,聚成细小的河流。
陈荷又靠她近一点,兰金花的伞都快偏得没边了,陈荷半边袖子湿得滴水,雨一滴滴砸在鹦鹉头上,鹦鹉甩干绒毛,水全溅在陈荷脸上。
“太突然了,蒙古使者为什么这个时候到,我连蒙古话都不会说。”大难临头,兰金花还维持着高傲的姿态,她仇恨道:“谁都想杀我,我要割下他们的头。”
“谁想杀你了?”陈荷擦掉脸上的水,一振臂,鹦鹉飞进雨夜。
“我想去江南,陈荷,带我去江南。”兰金花喃喃道。
“其实我不知道——”
“明天蒙古人来,明天上午城门大开,我的侍女会趁乱带我走,我们一起去江南。”
“这么突然?”
绍明上午才听的消息,兰金花半天就决定跑了?
“蒙古人来得没有预兆,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越过关口,但这和我无关了,我明天就要走,蒲甘气数已尽,我来和亲时,一路上尸横遍野。”
夜晚很黑,她们摸索着路,陈荷试探着走,脚踩到了什么,窜上一股钻心的疼痛。
“嘶——”
石子滚进拖鞋,她的脚心划破了。
兰金花不明所以,转过身要给陈荷打伞,没想到伞一倾斜,伞面积水全都倒在陈荷头上。
陈荷:“你有病吧。”
更多的雨滴挥到脸上,兰金花抖着伞,虚张声势地抬起高傲的下巴:“让你不说话。”
都别打了,要淋一起淋,陈荷抢过她的伞扔进草丛,怒道:“发什么疯!你以为你能走?蒙古军队带着长生天打过来,你们都完蛋了。”
兰金花生平没受过如此屈辱,她淋着雨,声音比打雷还洪亮,指天道:“长生天?不管哪个天,来到这儿都是云南的天,我母亲继任平凉土司,手下有三百象兵,他敢杀我!”
这样的母亲会为了贸易把你送过来吗。
陈荷没有说。
兰金花笑了,是一个张狂的弧度:“现在你该求我了。”
大门缓缓关上,陈荷这才发现此处有大门,这里根本不是王宫后院,而是兰金花的花园。
南洋画玻璃窗下,兰金花亲自给陈荷端过三个烤鸡:“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