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圆形鱼缸咣地套在孙三顾的脑袋上。她在宏大的背景乐中左支右绌,咚地在钢架上磕了头,突出的半球头盔又和一整排烧杯连环相撞,导致了新的噪音接连响起。
孙三顾乒乒乓乓地在房间里挣扎着游弋,像条被海草缠住的鲨鱼一样撞击着拦路的阻碍。
8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聒噪交响乐惊呆了。
当孙三顾砰地用脑袋撞开了房间的顶灯开关时,刚刚从地上晕头转向爬起来的李砚方和周留星回过头,看到了茫然地歪着头、竖起一只眼柄的8号。
“……快快快快走快走!”顶着宇航员头盔的孙三顾大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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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吴上爻从脚蹬上站起来,用摇车姿势减少浑身肌肉在紧绷状态下产生的酸痛。
“停车之后记得买骑行卡喔,”她说,“最近有九毛九畅骑的次卡,还挺优惠的。”
“——待会儿我就把这三辆破车全部买下来,你爱骑多久骑多久,一分钱都不用花!”钱双鹤暴躁地大叫,“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情想骑行卡的事!给她们打电话却没有一个人接,充了话费也没有反应,怎么回事啊!”
赵有初于激烈的有氧运动中,抽出手机向周留星拨打电话,手机铃声甚至没有响到三声就被接了起来。
吴上爻看看赵有初,又看看钱双鹤:“唉。”
“怎么换你就能打通!还有你,叹什么气啊!”钱双鹤继续大叫,“还有这家伙怎么回事,为什么到现在还追在我们屁股后面,是真的不吃到小点心就绝对不会放弃吗?都怪你啊赵有初!如果不是你刚刚对它开枪,也不会把它激怒到这种程度!”
“……嗯,好。我们在……哈佛北路,马上要到牛津文具店了。那你们来吧。”
赵有初挂断电话,单手将手机塞回口袋,在急速行进的单车上缓缓扭头看向钱双鹤,仍然用她特有的、柔和又带点微妙嘲弄的语气问:“怪我吗?我的水枪?”
钱双鹤更加心塞了。
对,虽然赵有初那把有模有样的凶器实际上是把水枪。
虽然她刚才是为了防止自己被怪物生吞,才用水枪滋了它的眼睛。
虽然那只怪物的目标,从目前来看只有自己——
但是就是很不爽!
她张嘴要继续,被突然袭来的冷风呛了一口,咳得车头一别,刚好撞上正在加速的赵有初。
赵有初当即连人带车一起飞了出去。
令钱双鹤震惊的是,如果换作她以这样的速度跌在地上,恐怕五分钟之后120的急救人员就需要从方圆五十米之内四处寻觅她的残肢;但赵有初明明看起来文文弱弱,却以教科书级别的反应速度在地上翻滚一圈卸去冲击力,甚至还不忘在起身后扣好了领口的扣子。
从吴上爻的角度看不到赵有初动作片一般的精彩表现。她偏头扫了一眼自行车凄惨的死状,顾不上怪物还在身后追逐,立刻拐弯停车去扶赵有初。
钱双鹤呆呆地停止蹬车,看着舍友被甩在身后,喃喃道:“我不是故意……哎!”
怪物的舌头擦着她的手臂夯进地面,溅起的碎石卡在自行车轴承里,在奋力前进的过程中,咯噔咯噔地损坏了原本就老旧而脆弱的共享单车。
她手臂上暴露在外的皮肤被蹭掉一片油皮,露出下面惨白的肌肉组织,随后又由于充血变得鲜红。
钱双鹤沉默几秒后,还是被由心而发的怒火冲昏了头脑。
她从在地面上不断弹跳的共享单车上跳下来,将它往地上一丢,回头站得笔直,仰头直视着比她高了十倍的怪物。
她的脸色苍白,手臂上的伤口渗出鲜红的血珠,眼眶也被夜风卷得通红。
“你来啊,来吃我啊!”她深呼吸两次,张嘴就喊破了音。
在猎猎的寒风中,钱双鹤轻薄的衣衫被刮得像是随时都会随风而去。
“……在家的时候我和爸妈讲话,没有人理我。和大哥联系,他也不理我。来了学校之后,在宿舍主动打招呼,还是没有人理我。”钱双鹤轻声道,“只有你,只有老师。我不想招惹的人和东西,偏偏一个一个、一个一个地都来招惹我。
“——我问你。我哥的成绩怎么样,我是不是私生子,我妈低三下四地求了我爸多少次才把我塞进公立高中让我好好读书。这些事,和我在宿舍聚众吃一次外卖有关系吗,为什么要用这些来攻击我?!为什么只对我这样?”钱双鹤提高声音,“是我没有在大路上好好逃跑吗?是我走了歪路动了不好的心思吗?为什么只有我无论干什么事都会搞砸啊?!”
怪物被她提高分贝的声音所吸引,低下它巨大的头颅,一双明黄色的眼球原本分别看向不同的方向,此刻同时在钱双鹤身上聚了焦。
钱双鹤吓得一抖,但仍然倔强地堵在它面前。
“到底为什么啊……”
不知到底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顺着她的脸颊流向了下巴。
她从余光看到两个室友已经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正遥遥望向她的方向,立刻很要面子地抬手擦去眼泪,冷酷地道:
“你把我吃掉试试呢?我这一身皮常年被化学护肤品腌得入了味,肉里都是添加剂和纯有机无麸质食品的宣传语废纸,因为相信吸引力法则、每天做显化,还有一群爱做丰臀、用Stanly水杯穿lulu的bestie,现在脑子里已经全部都是水了——我说,有这个体力你去养猪场吃自助餐不好吗?猪又好吃又肥美,吃起来还比人补脑,干嘛非要盯着我不放呢?你知道吗,我可是有二分之一上海血统、四分之一北京血统的人,现在喝一杯蜜雪冰城,东方明珠的光棱塔就会当场用一道激光把你打到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