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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第1页）

第十七章面对

李卫宁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来自梦境、也来自现实的双重寒意。目光茫然地扫过这间狭小、简陋、但被她视为最后避难所的屋子。杂乱堆放的书籍，墙角那个小小的电热杯，桌上吃了一半的面包……这一切都在提醒她，她现在是谁，她在哪里。

可是，念念一家人昨天出现时说的话，却像魔咒一样，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前世……你是李子明……”

“你是英雄……你牺牲了……”

“我们错了……对不起……”

前世？情缘？李子明？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构成的荒谬命题，让李卫宁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荒唐的念头驱逐出去。她并非一个彻底排斥超自然现象的人，活到这个年纪，她也听说过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奇闻异事。但……将这种玄之又玄的概念，与她本人、与她所遭受的那些具体而惨痛的现实经历联系起来？这简直……太可笑了！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恶劣的戏剧！

巧合！一定是巧合！她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一定是白天受到的冲击太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再加上念念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才让她做了那样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对，就是这样！

然而，理智的否定，却无法完全压下心底深处那一丝诡异的、难以言喻的悸动。梦里的某些细节，那种视死如归的坚定信念，那种为了保护什么而甘愿承受极致痛苦的决绝……这种感觉，陌生又遥远，却莫名地让她感到一种心悸的熟悉。还有念念提到“李子明”这个名字时，那种穿透时空的悲恸和悔恨……不，不能再想下去了！李卫宁用力掐了自己的手臂一下，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她不能让自己陷入这种虚无缥缈的猜想，那太危险了！

危险——这个词，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所有的迷茫和恍惚，将她拉回到血淋淋的现实。

危险来源于谁？来源于那个刚刚还在她面前痛哭流涕、下跪忏悔的——王念（念念）！来源于那看似幡然醒悟、痛心疾首的一家人！

信任？李卫宁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冷笑。她对这一家人，特别是对王念的信任，早就在一年前那场毁灭性的风暴中，被碾磨得粉碎，连渣都不剩了！那些冷酷残忍的背刺，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那些被彻底毁掉的大好前程和安稳人生……每一桩，每一件，都像用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在了她的灵魂上，成为永远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

她至今清楚记得，自己被徐佳指着鼻子骂“变态”、“不道德”时，那种百口莫辩、万箭穿心的屈辱；还记得自己抱着纸箱离开倾注了心血的设计院时，同事们那种复杂的眼神；还记得她低价卖掉那间承载了无数希望和回忆的公寓时，心如死灰的麻木；更记得她像丧家之犬一样，仓皇逃离那座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时，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绝望。

那些惨痛的经历，说出去有谁会信？一个她视若己出、倾尽心血抚养长大的孩子，竟然会用如此漫长、如此处心积虑的方式，将她逼入绝境？这本身就超出了常人的理解范围。而如今，他们又带着一个更加离奇荒诞的“前世故事”卷土重来……这让她如何能信？！她凭什么要信？！

演技！李卫宁的脑中警铃大作。这一定又是王念精湛演技的一部分！这个女孩，从孩提时代起，就拥有着远超年龄的伪装能力和深沉心机。她太懂得如何利用别人的软肋，如何操控别人的情感了！当年的“依赖”、“爱恋”、“被家暴的可怜”……哪一次不是演得惟妙惟肖，将她骗得团团转？这一次的“忏悔”和“真相”，谁能保证不是一场新的、更加恶毒的阴谋？他们是不是又想从自己这个已经一无所有的人身上，榨取什么？或者，仅仅是王念那扭曲的心理，还没有玩够，还想看到她更加狼狈不堪的样子？

他们还想干什么？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了李卫宁的全身。她好不容易，付出了舍弃一切、隐姓埋名的巨大代价，才在这座无人认识的小城里，找到了一份在书店打工的微薄工作，租下了这间陋室，勉强维持着一种近乎隐形、但至少平静的生活。她收敛了所有锋芒，删除了过去所有认识的人的联系方式，彻底从风光无限的建筑设计师行列里消失，像一个真正的社会性死亡的人一样，卑微地活着。她所求的，不过是无人打扰的安宁，不过是能够喘息的方寸之地。

可现在，这刚刚开始稳定、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平静，又被打破了！这一家人，就像她永远甩不掉的噩梦，又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他们到底还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她已经一无所有了！事业、家庭、名誉、爱情、朋友……所有能失去的，她都失去了！难道连这最后一点苟延残喘的平静，他们也不肯放过吗？

难道……又要开始逃亡吗？这个念头让李卫宁感到一阵彻骨的疲惫和绝望。她能逃到哪里去？天下之大，似乎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每一次迁徙，都意味着重新适应，重新建立那脆弱不堪的生活秩序，都伴随着巨大的不确定性和风险。她真的……再也没有力气和勇气，去面对新一轮的颠沛流离了。而且，逃避真的有用吗？他们既然能找到她一次，就能找到她第二次。王念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偏执，她太了解了。

王念……李卫宁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充满了痛苦、不解和一丝压抑不住的愤怒。我已经为你付出了我能付出的一切代价！你毁了我的前半生，难道连我苟延残喘的后半生也不肯放过吗？你到底还要怎样才满意？！

只是因为那个荒谬的、不知真假的“前世记忆”，你就这样处心积虑、丧心病狂地把我彻底毁掉？王念，你也……太过分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悲哀和无力感。如果这一切的源头，真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前世误会”，那她李卫宁今生所承受的这一切苦难，又算是什么？一场荒唐透顶的、代价高昂的闹剧吗？这个答案，比她被单纯地报复、被恶意地伤害，更加让她难以接受！因为这意味着，她的痛苦，她的毁灭，可能连一个“合理”的缘由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偏执灵魂疯狂臆想下的牺牲品！

她无法接受！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李卫宁蜷缩在床角，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感动，也不是因为释然，而是源于极致的恐惧、深刻的不信任，以及一种被命运反复捉弄、却无力反抗的巨大悲怆。

屋外的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但对李卫宁而言，前路却是一片更加浓重的迷雾和未知的险恶。她像一只受了重伤、极度惊恐的兔子，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她彻底崩溃。

然而，在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之中，一个念头却如同黑暗中微弱闪烁的火星，顽强地亮了起来：不能再逃了。

逃，意味着永无宁日，意味着永远活在王念的阴影之下。而且，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她的体力、心力，都已经耗不起了。

更重要的是，一种强烈的不甘和想要弄清楚真相的渴望，开始在她心底滋生。既然王念一家已经找上门来，既然王念已经当着徐佳、王建的面，撕开了那层不被世俗所接受的、关于她们之间“情感纠葛”的遮羞布，那么，她李卫宁，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她已经身处谷底，难道还能更糟吗？

他们要干什么？他们到底想要什么？这个疑问，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里。是为了再次羞辱？还是……真的如他们所说，是来忏悔的？那个关于“李子明”的梦，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为何如此真实？

她需要答案。哪怕这个答案会让她更加痛苦，哪怕这背后真的是另一个阴谋，她也必须知道。她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被动地承受，糊涂地受害。为了自己仅存的未来，为了那一点点可能存在的、弄清楚真相后获得解脱的机会，她必须鼓起勇气，去面对。

恐惧依然存在，如同冰冷的潮水包裹着她。但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也开始在绝望的废墟上，艰难地萌芽。

她深吸一口气，用袖子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眼神虽然依旧疲惫，却多了一丝决绝的微光。

她知道，王念一家人，今天一定还会再来。那家旧书店，是她唯一固定的落脚点，他们不会找不到。

好，那就来吧。李卫宁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场戏，到底要唱到哪一出。王念，不管你还有什么招数，我都接下了。为了弄明白这一切，为了我自己的将来，再难，我也要面对。

她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然后，她像往常一样，收拾好东西，推开门，走进了熹微的晨光中。脚步虽然依旧沉重，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迈向未知战场的坚定。她朝着那间小小的旧书店走去，她知道，那里即将上演的，将是决定她未来命运的、又一次正面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