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属于叶云歌的漫长而炙热的夏天,终于在几场秋雨后,悄然褪尽了最后一丝暑气。
中秋佳节,便在这样一个天高气爽、月明星稀的夜晚如期而至。
毓金宫内,宴开玳瑁,乐启箫韶。大殿之内灯火璀璨,恍如白昼,觥筹交错,映着满殿珠翠华服,流光溢彩。
帝后高踞龙凤宝座之上,我与慕容舜华则分居左右下首位,纯嫔兰殊坐于我身侧稍后,而风头正劲的舒嫔叶云歌,则紧挨着慕容舜华落座。
叶云歌依旧圣眷优渥,巧笑倩兮,与谢清裕言笑晏晏,几乎吸引了殿内大半探究、羡慕或是嫉恨的目光。
这等无两恩宠,连她身旁明艳如火的慕容舜华,此刻竟也被衬得黯淡了几分。
我执起面前的白玉酒杯,浅啜一口,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慕容舜华。她面上维持着高傲得体的笑容,然而,那紧紧握着酒杯的手,却泄露了她心底翻涌的醋意。
我心中了然。
以慕容舜华那般骄纵直率、受不得半分委屈的性子,绝不可能一直隐忍下去。这中秋宫宴,宗室命妇齐聚,众目睽睽,正是她发作或是彰显存在感、扳回一城的绝佳时机。
果然,一轮精心编排的宫廷歌舞毕,乐声稍歇,殿内气氛略显沉静。慕容舜华霍然起身,向御座上的帝后盈盈一礼,声音清脆朗朗,瞬间打破了片刻的宁静:
“陛下,今日中秋佳节,四海升平,宫宴歌舞虽美,看多了却未免有些寻常,失了新意。”
慕容舜华眼波流转,精准地落在下方安静坐着的金沉璧身上,“嘉贵人来自北境索伦部,臣妾听闻其母族舞蹈别具一格,豪迈奔放,与中原舞姿大不相同。不如让她献舞一曲,以飨圣颜,也为这花好月圆之夜,添些不一样的风情意趣,陛下以为如何?”
这话看似提议,实则带着不容置疑的推举意味,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牵引到了金沉璧身上。
金沉璧似乎早已料到。或者说,在这昭阳宫中,她早已习惯了身不由己。
她怯怯地起身,先是向慕容舜华投去一个感激而依赖的眼神,随即转向御座,柔顺地深深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与惶恐:
“多谢贵妃娘娘抬爱。嫔妾技艺粗浅,不过是部落间的粗犷之舞,只怕有污圣目,贻笑大方。若陛下和娘娘不弃,嫔妾愿献丑一试,惟愿能博天颜一悦,稍尽心意。”
谢清裕显然被勾起了兴趣,目光中带了几分期待,微微颔首:“准。”
金沉璧下去换了一身索伦部的衣裳,再回来时,乐声随之一变。
悠扬的丝竹声中,加入了萨满神鼓的节奏,间或有鹿哨与口弦琴的清越之音,瞬间将人带往林海雪原的苍茫之境。
金沉璧立于殿中,以沉稳有力的踏步开始,双脚交替踩踏,应和着鼓点,如驯鹿踏过覆雪的林地。
我虽不精通舞蹈,却也知她这舞跳得极好,她肩、颈、乃至头部的微动都带着独特的韵律,眼神也随之变得锐利而专注。
舞至酣处,金沉璧的动作加快,步伐依旧稳健,却带上了几分狩猎时的矫健与激昂。裙裾随着她充满力量的蹲起、转身,划出如同山峦起伏般的弧线,带着一种原始而蓬勃的生命力。
我执杯的手悬在半空,怔怔地望着殿中那个全然陌生的金沉璧,胸腔里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这当真是那个平日里低眉顺眼、说话细声细气、连走路都怕惊起尘埃的嘉贵人么?
眼前的舞蹈,没有过多的柔媚,却自有一种生于山林、长于风雪的自由与坚韧,带着与自然共生的野性与敬意。
她的灵魂本该属于呼啸的山风和辽阔的林海。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涌上我的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