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的时光匆匆,转眼已是玄宗开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的惊蛰。在失去母亲三个多月后,李思怡迎来了自己的四周岁生日。
逻些城的严寒渐渐褪去,冻土变得松软,空气中弥漫着冰雪消融后特有的湿润而清新的泥土气息。春雷尚在酝酿,但倾泻而下的阳光已带上了切实的暖意,照在人身上,驱散了最后一丝冬日的僵冷。
李守礼这处平日颇为清静的小院,今日难得地热闹起来。众人齐聚于此,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珍重,为李思怡庆祝这或许是她此生在逻些度过的最后一个生辰。
没有红山宫曾经的奢靡排场,长寿面是李裳秋亲手抻的,一根到底,寓意绵长;那碟不算太规整却甜糯可口的白糖米糕,出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李沁之手;李守礼亲自挑选了一头肉质鲜嫩的两岁小山羊;罗宇和李复则负责将羊羔烤得外焦里嫩,香气四溢。李倓送上了一方他耗费多日亲手打磨、镂刻着精致云纹的歙砚;就连啾啾和小酒,也用彩线编结了寓意平安吉祥的络子,线绳细密,满是心意。
李思怡穿一身从外观衣柜里翻出来的阳春·雪,白色的绒毛领子簇拥着她的小脸,衬得那刚刚养回些血色的肌肤越发精致剔透。连带着,她那头原本有些稀疏的黄发,今日也似乎丰厚了不少,在头顶乖巧地挽了两个小发包,系着与衣衫同色的发带,整个人像是年画里走下的玉雪娃娃。
当初李裳秋将她从红山宫换出,情况紧急,哪里顾得上收拾衣裙。而啾啾和小酒更是自身难保,根本无法带走她的任何服饰。次日李裳秋想为她更换衣物时,才发觉这个疏漏,匆忙在逻些城里买了成衣,却因找不到汉服,只得买了藏袍。待李思怡神智清醒后,实在不习惯终日袒露一臂的穿着,便暗自尝试着从游戏衣柜里取出了自己的外观。
第一次穿的时候还挺紧张,生怕引来追问解释不清。谁知啾啾和小酒在红山宫早已见惯了她身上偶尔流转的微光,对她“天眼天珠”降世的身份深信不疑,见她凭空得了新衣,只当作是神迹显现,非但不疑,反而目光更加虔诚敬畏。李裳秋见三个小丫头一个比一个淡定,虽觉惊奇,却也按下不问,只当是这孩子果真不凡。久而久之,这小院里常来往的几人,对此也都见怪不怪,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默契。
此刻,李思怡正努力而专注地吸溜着那根长长的面条,小腮帮子一鼓一鼓,直到将最后一截顺利吸入口中,才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就在她放下调羹的瞬间,意识里有清脆的“叮”声响起,那个脑海里的游戏系统界面光华流转,等级悄然提升至4级。更让她心花怒放的是,技能栏里,在早已点亮的【名动四方】、【江海凝光】、【玳弦急曲】和【剑破虚空】之上,赫然又多出了一排熠熠生辉的图标——【鹊踏枝】(解除控制)、【蝶弄足】(移动加速)、【水榭花盈】(水面行走,踏足借力)、【繁音急节】(短时间内大幅提升攻击力)以及【天地低昂】(大幅度降低所受伤害)。
最令她欣喜若狂的是,这些新图标上干干净净,没有那恼人的、需要不断练习才能填满的熟练度圆圈!这意味着她可以直接使用它们!
李思怡放下手里的调羹,抬头看向李守礼,外公比来逻些城时又老了些,阿娘的离世对他的打击同样大,也该回中原了。
李守礼的目光与她相遇,带着慈爱与不容置疑的沉稳:“思怡,外祖父不能与你一同回去了。”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凝重,“我还得留在逻些城一段时间。一来,继续为倓儿授课。他天资聪颖,根基需打得牢靠,逻些虽远,亦是磨砺之处。”他的目光扫过李倓,带着期许,随即又看向李沁,隐含深意,“二来,文华孤身在此,看似尊贵,实则不易。我留在逻些,明里暗里,总能看顾一二,有些风雨,也能替她挡一挡。”
李沁闻言,眼圈微红,低下头,轻声道:“多谢叔祖。”
小朋友过于兴奋,于是在饭后众人各自散去,李守礼与李裳秋则在书房最后确认行程路线。李思怡按捺着雀跃的心情,悄悄拉了拉两人的衣袖,将他们引到了院门外。
这小院位于巷弄最深处,最近的邻家大门也隔着七八米远,且那户人家空置已久,门环锈蚀。李思怡还是假装认真地左右张望,确认狭长的巷子里确实只有他们三人,连只野猫也无,这才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小手朝着空地处轻轻一挥。
随着一阵柔和却绝非凡尘应有的微光闪过,一架精美绝伦的马车突兀地出现在青石板上。车轮是乌木打造,却泛着隐隐的翠色光泽,车盖如流云,垂悬着碧蓝色的纱幔。拉车的两匹白马神骏异常,通体仿佛笼罩着月华清辉,鬃毛与马尾点缀着彩虹般流转的璎珞,姿态优雅如谪仙坐骑,正是她奇趣坐骑中的【银月金虹】。李守礼和李裳秋瞬间怔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纵然他们知晓李思怡“不凡”,却也未曾想过是如此直观、近乎仙术般的“无中生有”!
“这……这是……”李守礼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是……是我的坐骑,叫【银月金虹】。”李思怡小声说道,带着点献宝般的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
李裳秋最先反应过来,她快步上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光华流转的坐骑,眉头立刻蹙起,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思怡!快收起来!”她环顾四周,确认巷子里并无外人窥见,才压低声音道,“此物过于显眼,华美异常,绝非世俗所有!若被旁人窥去一丝半缕,只怕立刻会引来杀身之祸!”
李守礼也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道:“你姨妈说得对!怀璧其罪!此等神异之物,绝不可轻易示人!”他看着李思怡因他们反应而瞬间无措的小脸,语气放缓,带着引导,“思怡,你既能取出此物,可能……换个寻常些的?越不起眼越好。”
李思怡被两人凝重的态度吓到了,连忙点头,小手再挥。【银月金虹】化作一道流光倏然消失,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辆看起来颇为朴实无华的灰篷小车,拉车的马匹虽也精神,但至少还在常人理解的范畴之内,正是她的另一个奇趣坐骑【八方游】。
“这个……可以吗?”她问,天知道这还只是正常的马车,稍微华贵些,也不至于离谱的程度,她的玄武凤凰狐狸白鹿拿出来,怕是真的要把外公和姨妈吓出个好歹来。
李裳秋长长舒了一口气,上前仔细摸了摸那灰扑扑的车厢,触手是寻常木料和麻布的质感,这才点头:“此物甚好,虽也比寻常马车稳固轻快些,但至少不扎眼。”她蹲下身,双手扶着李思怡的肩膀,目光灼灼,几乎要看进她灵魂深处,“思怡,你老实告诉姨妈,你这般……凭空取物的本事,除了啾啾和小酒,可还有他人知晓?”
李思怡歪着头想了想,肯定地摇头:“没有了。啾啾和小酒……可是她们觉得这很正常,是我该有的。”她想起那两个丫头虔诚的目光,补充道。
李裳秋与李守礼对视一眼,蹲下身看着李思怡的眼睛,“那你答应,今日之事,绝不可再对第四人言!你的这些……‘本事’,在你有足够能力自保之前,便是你最大的秘密,亦是最大的危险!”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历史的阴霾与警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寒意:“你阿娘……可曾与你讲过先武帝时期,那位封号‘广玉’的定国公主,名唤李盈的?”
李思怡点点头,那时候李奴奴刚知道她生而有异象,担心她因不凡而得祸,专门挑着这位公主跟她说过。“宫闱之中,朝堂之上,乃至这江湖之远,人心叵测,远超你想象!你的不凡,可以是助你腾飞的翅膀,但若羽翼未丰便急于显露,那便是万箭穿心的靶子!姨妈只盼你能平安长大,无忧无虑,你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吗?”
李盈公主那昙花一现却骤然凋零的命运,带着冰冷的铁锈味,让李思怡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看着李裳秋眼中不容置疑的严肃,又望向李守礼那饱含担忧与凝重的目光,心中那点因获得新能力而膨胀起来的兴奋和得意,瞬间被彻底戳破、消散。她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如同立誓般说道:“思怡明白了!以后再也不敢胡乱用了!一定藏得好好的!”
李守礼看着眼前的外孙女,心中浪潮翻涌,难以平息。这凭空造物、择取由心的能力,已完全超越了“天眼天珠转世”所能解释的范畴。他不由得再次想起她曾对李倓那看似童言无忌的期许——“倓总,以后要当皇帝哦。”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与坚定——思怡所望,恐怕绝非虚言!倓儿那孩子,或许当真身负莫大的气运。而思怡这神鬼莫测的能力,在未来,很可能成为辅佐明君、安定天下的关键助力,但也必须在绝对安全的前提下。这更坚定了了他留在逻些的决心——他必须为这两个孩子,经营好这处后方的据点,铺平前路,挡住来自暗处的冷箭。
“好孩子,记住你姨妈的话,刻在骨子里。”李守礼最终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压下,只化作一声温和的叮嘱,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去吧,看看啾啾她们收拾得如何了。三日后,我们送你们出发。”
惊蛰的暖阳笼罩着小院,刚刚发生的隐秘插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只留下更深的沉寂与更坚定的前路。李思怡将那份刚刚点亮能力的兴奋与展示的冲动,小心翼翼地藏回了心底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