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点骨头早就该休养了,能不能別整天瞎折腾?”李向东翻出个老热水袋,一边烧水一边不耐烦地嘟囔,“你说你跟我慪什么气?你不累我都看著累。”
“我慪气?我慪的是什么气?我慪的是你那副死样子!”贾张氏怒声反击,脸上烧得通红,“你看看你现在——摔点泥就跟狗啃了一样皱著眉,碰一下桌子就磨磨唧唧,连锅碗瓢盆响两声都要跳脚。你这人啊,越来越不中用了。”
李向东不语,倒不是无话可说,而是知道她发起火来比锅炉还烫,搭一句就得烧他半夜。他端著壶水灌进热水袋,又从桌角抽了条旧毛巾,走到她跟前,把热水袋塞她怀里。
“拿著,贴著腰。”他语气低低的,不喜不怒。
“你给我贴贴。”她瞪著他,一只手抱著热水袋,另一只空著,像是隨时准备拍他一巴掌。
“你要不要脸啊你……”李向东脸黑了半截,但手还是过去,把热水袋慢慢压在她后腰,透过衣,感受到她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那一刻他有点恍惚。眼前这个天天嚷嚷、哪儿都能撒泼的老太婆,骨子里竟真的开始不经摔了。
“你脚还疼不疼?”他低声问了一句。
“废话。”她哼一声,“不过你放心,我死不了,死也不死你屋里,省得你嫌我倒霉。”
“你真死了倒轻鬆。”李向东脱口而出。
“你有本事现在弄死我呀!”贾张氏瞪著他,“来,掐我脖子,掐一个给我看看!”
李向东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眼底真的带著一点死气沉沉的倦意,那种倦意不是演的,也不是嚇唬,而是一种骨头缝里慢慢沁出来的老。那一刻他什么气也生不出来了,只默默地站起身,转身进了厨房。
屋里灶台冷著,他点了灯,把米倒进锅里,又翻了几样菜根,切成丁,往锅里一扔。火苗舔著锅底,噼啪作响,他看著那灶火,心里堵得慌。
“你又煮什么?”贾张氏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像是怕他偷偷把好吃的藏起来。
“熬点粥。”他应著,“別饿著你。”
“你怕我饿死?”她声音弱了点,但还是咄咄逼人,“我就说嘛,嘴硬心软,你就一根死倔骨头,外壳硬得要死,里头那点肉全是酸的。”
李向东没回话,等锅里开始冒泡,他掀开盖子,拌了两下,又在旁边切点咸菜。他把两碗粥端到桌上时,贾张氏正歪靠在床头,一只脚搁在椅子上,另一只搭在凳子边,一副“命苦人”的样子。
“拿来。”她招招手,“放我腿上。”
李向东白她一眼,“你要饭呢?”
“你再说一句试试?”贾张氏声音一冷,眼神一瞪,李向东犹豫了下,终还是把粥放她腿上。
“你不吃?”她抿了一口粥,又看向他。
“等你吃完我再洗碗。”他说著,拿起另一碗自己喝了口。
两人吃了一会儿,屋里静得出奇,只有瓷勺碰碗的声响。外头风依旧没停,吹得门缝里呼呼作响。贾张氏忽然咳了两声,然后斜著看他,“你那天煎的药,是不是故意弄得特別苦?”
李向东嘴角一抽,低头不答。
“我一喝下去,舌头麻了一晚上。”她眯著眼,似乎回味起来,“你是不是特意放了什么玩意?是不是想看我呲牙咧嘴?”
“那药说明书上写著要苦。”李向东咕噥道。
“放屁!”她啪地放下碗,“你下手根本没掂量,喝完之后我那天晚上嘴都苦得睡不著觉!”
李向东想笑,忍著没笑出来,“那不是你天天念叨『不苦不灵嘛,我就给你来个最灵的。”
“你个混帐。”她骂著,声音却没火气了。
屋里暖气渐渐蒸起来,窗子被水气糊得模糊不清。贾张氏吃完,把碗放在椅子边,一言不发地靠著,像一只闹累了的老猫,缩成一团,不再张牙舞爪。
李向东看著她,心里却五味杂陈。他知道,她会继续骂,明天后天大后天,她都不会变,但她的身子在变,声音在变,连眼神里那个死撑的光都快磨没了。
可她还会嚷嚷,还会锯他的桌子、踢他的门,哪怕她走不远了,嘴还得占个上风。
李向东端著碗,心里突然升起一种说不清的东西。
那不是恨,也不是亲情,更不像什么责任,而是另一种更顽固的东西——就像那张锯缺了角的桌子,再怎么不顺眼,也没人捨得扔。
而这场热粥之后的夜晚,还远远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