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堪堪过了几天,忽然收到长公主府上送来的请帖,请帖上说,想邀请良媛出城去郊外踏青。
眼下正是春末,再过段时间就到夏日了,太子心疼她坐月子一直闷在府上,如今好容易能与洛华一起出门,况且两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家,更好私底下谈心。故而不假思索允诺了。
梁含章一连压抑了几日,心中愁苦无法与人诉说,想着跟公主出去,也能排遣一下心情,毕竟帝后容不下她,有如脖子上时刻悬着一把刀,不知刀刃何时落下。
这样的心情下,日子自然难捱。
长平公主亲自来东宫接她,又进府看了看小侄儿,亲亲抱抱了片刻,这才满意与梁含章出门。坐在马车上,梁含章问起心中疑惑:“公主怎么突然想起邀我一同出京赏花?”
长平公主叹了口气,百无聊赖:“我日日在公主府上无所事事,平生就交到你这一位合得来的蜜友。本来觉得你刚出月子,合该好生休养,可昨日进宫看望母后,母后说如今东郊的桃花开得正盛,叫我可以邀请你一起出去散心”。
梁含章一听到这事居然是皇后主动提及,想起帝后难容她性命的话,不由心下一惊:难道,此行竟是鸿门宴,皇后终究忍不住对自己下手了吗?
那太子呢,太子知道今日之事是皇后安排么,他若是清楚,目送自己离开时,眼神中可曾有那么一丝心疼不舍?
忆及自己与太子说公主有邀请,她想出门一趟时,太子的表情竟有些欣喜,眉眼含笑,摸着她头道:“去吧,我和孩子在家等你”。
如今,在良媛面前,他已经极少自称“孤”了,两人的相处,更多像是一对寻常市井夫妻。夫怜妻爱,琴瑟和鸣,神仙眷侣不外如是。
但,梁含章心底清楚,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浮于表面的假象,太子已经放弃她了,她亲耳听到的。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要杀她,把一些莫名其妙的怒火发泄在她身上,谁也救不了她,她唯有自救。
知晓此次出行踏春可能会发生意外,梁含章不由心中暗暗捏了把汗。
公主思及进宫时候看到母后憔悴的面容,清楚母后这是把当日贤王逼宫的所有错处,全然归结到皇兄身上,甚至连带着对皇长孙也不甚欢喜,眼看长孙都要百日了,帝后竟连孩子长什么模样都不关心。
长平公主:“母后偏疼皇弟,如今见他被褫夺封号降为庶人,心中难免抑郁难平,,做事有失偏颇。你放心,熬过这段时间,等母后从伤心事中走出来,自然对周儿疼宠有加”。
梁含章笑笑,表示她能理解。心下却腹诽:疼宠?她的孩子能安稳活着都算烧高香了。
虽然今上后宫只有皇后一人,皇后所诞下的三个孩子全是同父同母。皇家人口简单,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权力的争斗,更何况这几人还是站在王朝权力的巅峰。
日后,姊妹倾轧,兄弟阋墙的事只怕只多不少。
但这些心里话,是万万不能与长平公主说的。马车辘辘压过青石板,逐渐出了城门往东郊而去。一路上桃红柳绿,蝶舞虫鸣,自在娇莺恰恰啼,恰是一片春日好风光。
可梁含章根本没心思留意这些,满脑子想着帝后要忍不住对她下手了,她除了等死,还能如何自救呢?
长平公主知道这件事么,她也是帮凶之一么?
不过,长平公主站在哪一边,都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公主不会为了她而去忤逆帝后,那毕竟是公主的生身父母。
况且,此事连太子都同意了,在梁含章性命是去还是留的决定上,这个男人已经明确表达了自己态度。就算公主与自己有多要好,也断不可能越过太子,插手自己皇兄的家事。
梁含章整个人胡思乱想,甚至都有点疯魔了,她甚至觉得,长平公主此时望着自己的眼神,带着可惜怜悯,又有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睥睨。
这样看来,公主果真是知道的,且还是皇后派来了结她性命,让皇长孙生母有一个能对外界交代的,体面一点的死法。她是皇后的帮凶。
马车逐渐往山上驶去,所谓东郊,是京城旁边的山顶上的一片桃林。在她们下马车之前,早有侍从在赏花不远处的沁香亭上布置好一切。几百米内被侍从守着,不许外人打搅,亭子内已经支起了天蚕丝帷帐,上面的座椅也用狐狸毛毡铺上,看着干净又舒适。
还有几位宫女在亭中石桌上烹饪茶点,袅袅青烟升起,逐渐飘散远处,不消片刻,再也留不下任何痕迹。
梁含章觉得,自己就是那一缕青烟,等自己死后,没人会记得她。就连刚生下没多久的孩子,日后也是叫别的女人娘,她如青烟飞散,在尘世中的痕迹,会随着时间被逐渐抹除。
真不甘心啊,凭什么她们这些上位者手握生杀予夺大权,可以随意处置自己性命。难道就凭她们是一国之主,一国之母吗?
长平公主拉着梁含章的手,漫步在不远处的花海中。桃花早春而绽,而东郊在山顶上,山顶气温低,在其他地方的花儿都凋零时候,山上的桃花才初初绽放。
正如诗中所言: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可能长平公主平日确实找不到投机之人,今儿好不容易邀请梁含章一同出来,嘴巴就没停过,一箩筐的话如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洒出来。梁含章忧心自己小命,并没怎么注意公主同自己说了什么。
心下不由得想,公主为了减轻她的警惕,居然费尽心思至此。梁含章蹙眉,平日可未曾发现公主这般健谈,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二人站在不同的立场,竟不知谁对谁错了。
徜徉在桃林近半刻钟,有侍女过来禀告茶已经煮好了,请公主和娘娘过去品尝一二。梁含章不想过去,指不定那茶里面加了什么东西,就等着她来喝。
二人双双在石桌前落座,侍女将雕刻着精美图案的白玉茶杯放在二位贵人面前。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梁含章觉得那侍女将茶杯放在她面前时候,动作微微顿了下。之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用小勺将茶上面的浮沫除去,再将茶水倒入茶壶里,之后才是斟给二位贵人。
梁含章猜想,这个中玄机,恐怕就在这茶杯里面了。她跟公主用的是同一壶茶水,这就表明茶水里面并没有毒。真正的毒恐怕下在茶杯上。
想清楚后,她小心翼翼抬手,用自己宽大的袖子遮掩,在身边人没注意的情况下,偷偷将茶水倒在衣袖上。
幸好她今日穿着是深色系,这样倒一杯茶在衣袖上,根本看不出任何问题。当她放下茶杯的时候,长平公主恰好也一饮而尽。
稍待片刻,有宫娥奉上点心。这些点心看样式都是宫里御膳房做出来的,样子精致,上面雕刻的图案栩栩如生。
方才的茶水可以偷偷倒掉,这糕点她就不知该如何处理了,梁含章有些苦恼,莫非帝后觉得她太难杀,才会在一样又一样的吃食上面下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