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休无止的冰冷。
还有那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嚎叫声,虽然似乎被一层模糊的力量阻隔了大半,但仍像钝刀子一样刮着他的意识。
小豆子感觉自己沉在一片很深、很黑的冰水里,不断地下沉。身体轻飘飘的,使不上一丝力气,只有心口的位置,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固执的暖意,像冬夜里最后一点将熄未熄的炭火,勉强维系着他与这个残酷世界的最后联系。
他知道,那暖意来自白墨哥给他的那个发光的苔孢,也来自……白墨哥紧紧抱着他的手臂传来的、哪怕在无尽冰冷中也未曾完全消失的细微温度。
他要死了吗?
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有点舍不得。
意识如同断裂的胶片,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烁起纷乱的画面。过往的碎片,裹挟着早己模糊的情感,汹涌地漫过即将沉寂的思绪。
……也是这么大的雨。
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就是一场冰冷刺骨的瓢泼大雨。他浑身湿透,又冷又怕,蜷缩在一个陌生的、散发着铁锈和机油味的巨大机器下面,看着外面灰蒙蒙的世界,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只知道不是他的家,没有爸爸妈妈,只有无穷无尽的恐惧和孤独。
“……嘿,小不点,躲这儿呢?”
一个苍老、沙哑,却奇异地带着一丝温和的声音响起。他吓得猛地一哆嗦,看见一个穿着破烂工装、脸上布满皱纹和污渍的老人,正蹲在外面,隔着雨幕看他。老人眼里没有恶意,只有一种见惯了风雨的疲惫和一点点……同病相怜?
是了,就是这位老爷爷。一个同样被困在这个可怕站台的流浪者。老人把他从机器底下拉出来,带他去了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分给他半块硬得硌牙、却救了他命的干粮。
老人懂得很多。他告诉小豆子这个世界的残酷规则:白天相对安全,但要小心“巡逻队”和“掠骨者”(后来的扳手帮);夜晚极度危险,必须找到“安全屋”,但千万别待超过三天,否则会变得“不像自己”;那些游荡的怪物叫“诡异”,干掉它们有时能得到发光的“珀血”,能让人变强一点,还有各种奇怪作用的“晶珀”……
老人是他的第一个老师,也是他在这个绝望世界里抓住的第一根浮木。老人教他如何辨认危险的征兆,如何寻找干净的水源,如何在废墟里找到还能吃的东西,以及如何尽可能地隐藏自己。
那段时间虽然依旧艰难,但至少……不是一个人了。他听着老人的故事,老人也听着他磕磕绊绊地讲自己原来的世界。一老一少,在这座巨大的钢铁坟墓里,艰难地分享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可是,温暖总是短暂的。
老人太老了,也太累了。一次为了抢夺一小块能补充体力的晶珀,老人被几个凶狠的幸存者打成了重伤。虽然最后吓跑了那些人,保住了晶珀,但老人没能撑过去。
他记得老人临死前,用冰冷的手抓着他,浑浊的眼睛盯着他,断断续续地说:“……豆子……活下去……别信……别轻易信人……但要……但要记得……自己是谁……。”
老人死了。就在他面前。身体慢慢变得和外面的雨水一样冷。
他又是一个人了。
巨大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比初来时的恐惧更加彻骨。他拖着比自己还高的废弃铁板,勉强盖住了老人的遗体,然后哭着跑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模糊的灰色。东躲西藏,像一只在巨人脚边觅食的老鼠。被凶恶的人抢走过好不容易找到的食物,被诡异的怪物追得慌不择路摔得浑身是伤,在寒冷的夜里抱着膝盖瑟瑟发抖,数着安全屋墙壁上刻下的、代表生命流逝的痕迹,感觉自己快要和那些冰冷的机器一样生锈、腐朽了。
最孤独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是那个夜晚。他躲藏的狭小缝隙外,传来了“蚀爪”那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和沉重的喘息。它发现他了!他吓得缩成一团,死死捂住嘴巴,眼泪无声地流,绝望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就在那时——
“唰!”
一道冰冷的、迅疾如电的白光闪过!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什么东西被冻结然后碎裂的“咔嚓”声。
门外的刮擦声和喘息声戛然而止。
然后,缝隙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了。逆着光,他看不清来人的脸,只能看到一对轮廓精致的……狐狸耳朵?还有一条微微晃动的、毛茸茸的白色尾巴。
但他没敢发出声音…
后来在巡逻队和扳手帮争斗时,他又看见了那有着狐狸耳朵和左右摇摆的白色尾巴的小孩子,想象到是同类人,他叫住了他。
那人低下头,看向缩在角落、吓得几乎要晕过去的他。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红色眼睛,里面没有他常见的凶恶、贪婪或麻木,只有一种……冷静的打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他(白墨)向他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