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北,这东西比金子还贵。
薛七郎只说了一句话:“我家主人想用这些盐,买你三日时辰。”
周十西不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通敌,是死罪。
可他一闭上眼,就想起几年前那场大旱,地里颗粒无收,他和娘亲靠啃树皮过活。
是赵襦阳,当时还是范阳节度使的赵公,不顾朝廷禁令,强开官仓,设棚施粥,他娘才多活了两年。
他颤抖着将那卷明黄的丝帛从怀中取出,塞进驴粪筐的夹层里,用湿透的烂草死死盖住。
风声里,他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我不是不忠我不是不忠”他喃喃自语,“可赵公的恩,比天大。”
第五日清晨,周十西才连滚带爬地跑到驿站,声嘶力竭地哭喊着途中遭遇山匪,不仅行囊被抢,连性命都险些不保,那道“万分紧急”的诏书也不知所踪。
内侍省派来押送的校尉气得差点拔刀砍了他,但诏书遗失是泼天大案,活口比尸体有用。
消息传回长安,内侍省震怒,却也只能再拟发第三道诏书,一来一回,又是十数日的耽搁。
这点宝贵的时间,己让恒州城内外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首名为《赵公谣》的歌谣,不知从何处而起,迅速传遍了街头巷尾。
“赵公来,开粮仓,饥儿有米娘有汤。赵公在,守边墙,豺狼不敢窥我乡。”歌词质朴,却字字戳心。
苏湄的醉仙楼也重新开张,只是不再唱那些风花雪月的曲子。
她请来一位双目失明的盲艺人,每日午后,只弹唱一段新编的评书,名曰《毒酒祭忠》。
那沙哑的嗓音伴着凄凉的琴声,将赵襦阳奉诏饮“毒酒”的故事演绎得荡气回肠。
“金杯玉露催人命,一滴穿肠君不知。白幡未起心先死,万民跪送真男儿。”每到动情处,满座的军汉和百姓无不捶胸顿足,泪流满面。
更有甚者,城中的孩童们玩起了新的游戏,他们用木牌当做节钺,分成两拨,一拨高喊“朝廷有旨”,另一拨则齐声回应“节钺不走,赵公不走!”
柳参军看准时机,以节度使府的名义贴出布告,宣布为整肃军纪,凡举报虚报军功、克扣阵亡将士抚恤者,一经查实,赏绢五匹,并由节度使府出面追讨。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
短短三日,府衙门前的匿名揭帖箱就塞满了。
拆开一看,百余封揭帖,矛头竟齐刷刷地指向同一个人——朝廷派来的监军副使崔季。
此人仗着是李辅国的心腹,在军中作威作福,早己天怒人怨。
赵襦阳看着那一叠叠写满血泪控诉的状纸,面沉如水。
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让薛七郎将这些揭帖分门别类,汇编成册,亲自题名《民瘼录》,然后锁进了书房的铁匣。
这是射向长安的箭,现在还不到上弦的时候。
与此同时,化名“阿史那”的薛七郎,正以粟特商人的身份,混迹在河东重镇太原的酒肆赌局中。
他出手阔绰,又懂胡旋舞,很快便与太原府的一群军官混得烂熟。
一日酒酣耳热之际,一个据说是李元实远房表亲的录事参军,醉醺醺地向他吐露真言:“兄弟,你道长安城里那些大人物,当真怕赵襦阳反吗?”他打了个酒嗝,压低声音说:“他们怕的,是赵襦阳手握重兵,深得民心,却偏偏不反!这才是最要命的!他若反了,是乱臣贼子,正好发兵征讨。可他若不反,天下人都看着,人心都向着他,那御座上的龙椅,才真坐不稳当了!”
这人还透露了一个惊天消息,李辅国己下密令,让河东观察使寻机“清查赵部私铸兵器”,意图坐实他谋逆的罪名。
薛七郎听得心中一凛,当夜便用最快的渠道将消息传回恒州。
赵襦阳接到密报时,只是冷笑一声:“他们想用朝廷的律法来杀人,那我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依法行事’。”他当即下令,将恒州全境所有军械库的账册全部公开,邀请各州县的士绅、大儒、宿老组成查验团,对库存兵甲进行公开查验。
从长矛的木杆纹理,到弓弩的弦材料,甚至每一支箭羽上的刻痕归属,都登记造册,公之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