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寇大彪的声音猛地拔高,惊怒交加,“他们怎么不去抢!”这数目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怒火瞬间涌上,可在这即将到来的黑夜面前,愤怒显得如此无力。他声音低下去,带着茫然:“可……可不交钱,怎么办?”
“能怎么办?”母亲的声音透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倔强,她可能用手拍了拍桌上的手电筒,“先用这个凑合。你晚上去网吧,或者浴室那边也有地方。”
“凑合?”寇大彪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这根本不是凑合几天的事!现在到底怎么办?”
母亲的身影在桌边动了动,语气里带上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意:“明天,把你爸弄到电力公司门口去。不通电,就在那儿待着!”
寇大彪心里一紧,仿佛已经看到那副难堪的场景。“妈,别这样!”他急忙阻止,“太难看了……我们再想想办法?”
母亲喝了口她保温杯里已经泡得发黄的茶叶茶,温热微苦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稍稍平复了些焦躁。她盖上杯盖,淡定地说:“你反正平时也不在家里吃,你现在就去网吧玩吧。”
寇大彪低低应了一声:“嗯。”他转身走回自己房间,在逐渐浓重的黑暗里,摸索着套上那件穿了好几年的旧外套和一条略显松垮的运动裤。衣物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难以散尽的烟味和隔夜的气息。他拉上拉链,准备出门。
经过厨房时,他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有两道光柱刺破黑暗。是那两只一号电池的大手电筒,被母亲一左一右放在料理台靠墙的架子上,像两个临时的探照灯。光柱交汇处,母亲正弓着背,就着那有限的光亮,用力地翻炒着锅里的菜。油烟在光柱中肆意翻滚,形成一道道清晰的轨迹。她的身影在强烈的背光下成了一个模糊的剪影,只有手臂挥动锅铲的动作显得异常坚定和熟练。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着这小小的一片光亮,母亲置身其中,有一种孤军奋战的苍凉。
寇大彪看着这一幕,鼻头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几步跨进厨房,一言不发地伸出手,从架子上取下了那两只沉甸甸的手电筒。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一手一个,尽可能稳当地将光线聚焦在母亲手下的铁锅和菜板上。
突然亮堂起来的操作区域让母亲的动作微微一顿。她侧过头,在光影交错间看到了儿子紧绷的侧脸和那双努力举着光源的手。锅里的菜响着,她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无奈的弧度,带着点调侃:“呵,你这个儿子,今天倒是蛮贴心的嘛。”
寇大彪没有回答,只是抿着嘴,更专注地举着手电。
菜很快炒好了,母亲利落地装盘。她一边把菜碗放到旁边,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地嘀咕:“幸好我早上出门就把饭烧好了,不然真作孽了。明天没电,电饭煲都用不了……”
“那饭怎么办呢?”寇大彪顺着话问了一句,声音有些干涩。
“去邻居家里借一点就行了,”母亲语气里透着一股似乎与生俱来的乐观,“反正你又不常在家里吃。”她说着,打开电饭煲,用饭勺挖出满满一大碗还带着余温的米饭,又把刚才炒好的菜拨了一大半盖在米饭上,堆得冒尖。
接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动作停住,对寇大彪叮嘱道:“你去,把这碗饭给那个‘枪毙鬼’送去。他就在楼下花园那个石凳子那儿坐着,还有他那个茶叶茶杯子你也带下去给他。”
寇大彪端着饭菜和水杯走下楼梯,小区里其他楼层的灯火通明,更反衬出自家那片窗户的死寂黑暗。他朝花园角落那张熟悉的石凳望去。
父亲果然在那儿。佝偻的身影陷在石凳里,身旁放着的那个旧半导体正咿咿呀呀地唱着些听不清词儿的沪剧,声音干涩,却成了这喧闹夜晚里独属于他的一小块背景音。父亲的手指夹着半截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一明一暗,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没等寇大彪走近,趴在父亲脚边的菲菲先听到了动静,它“噌”地抬起头,耳朵支棱起来,辨认出是寇大彪后,立刻兴奋地窜起身,摇着尾巴“呜呜”地小跑着迎了上来,亲热地蹭着他的裤腿。
寇大彪空出一只手,揉了揉菲菲的脑袋,然后走到石桌前,先将手里的饭菜放下,又把那只旧保温杯放在父亲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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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吃饭了。”他声音不高。
父亲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在寇大彪脸上停了一瞬,又扫过桌上的饭菜。他没说话,只是把半导体音量拧小了些,然后将手里快要燃尽的烟蒂在石凳腿上摁熄。他拿起筷子,刚端起碗,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正准备转身的儿子:“你呢?还是外面吃?”
寇大彪停下脚步,侧过身,应付地答了一句:“无所谓,我自己解决就行了。爸,那你先吃,我去了。”
他刚走出两步,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等等。”
寇大彪回头,见父亲已经放下碗筷,正伸手进他那件旧得有些发亮的藏蓝色马甲口袋里摸索着。很快,他掏出一包红色的中华牌香烟,递了过来,语气带着点随意:“喏,拿着。上次厂里老孙来看我给的,你拿去抽。”
那包中华烟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崭新、扎眼,寇大彪下意识地想拒绝:“不用,我……”
话没说完,父亲那只布满老茧、却依然有力的手已经不由分说地将烟塞进了他手里,还带着父亲口袋里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味。“叫你拿着就拿着!”
寇大彪捏着那包光滑的烟盒,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冲破了之前的压抑和沉闷,让他忍不住嘴角向上扬起,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甚至带着点顽皮的笑容,脱口而出:“那谢谢大哥了!”
父亲闻言,拿起筷子,作势要敲他的头,笑骂了一句,浑浊的眼睛里却似乎也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小赤佬,没大没小的!”
寇大彪笑着,将那包中华烟小心地揣进外套口袋,又轻轻踢了踢围着他打转的菲菲,这才转身,大步融入了小区路灯下交错的光影里。身后,半导体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又稍微大了一点,伴随着父亲开始吃饭的细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