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铁门"吱呀"作响,锁链拖地的声音在甬道里回荡得让人头皮发麻。金满堂穿着灰扑扑的囚服,发髻散乱得像堆枯草,被两个狱卒架着胳膊往提审室挪,每走一步都带起一阵铁锈味的风。他眼皮耷拉着,看似没精打采,实则耳朵尖得很,连狱卒低声议论"今儿三司会审,有好戏看了"都听得一清二楚。
"金大人,别装死啊。"左边的狱卒搡了他一把,语气里满是嘲讽,"昨儿你闺女托人捎来的布条,不还攥着当宝贝吗?今儿可得好好表现,不然。。。。。。"
金满堂猛地攥紧袖口,那里藏着女儿金少芸的字迹——"爹,求您认了吧,我和弟弟想活着"。墨迹被眼泪泡得发皱,却比任何刑具都让他心头发紧。
提审室里,三张案桌并排摆着,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御史跟三座冰山似的杵在那儿,案上堆的卷宗比人还高,最顶上那本赫然是他当年在聚源钱庄当掌柜时的放贷账册,红印都褪成了粉色。
"金满堂。"刑部尚书一拍惊堂木,震得房梁上的灰都掉下来,"咸丰五年,你在聚源钱庄滥发庄票二百二十万两,导致苏州百姓挤兑,十一家钱庄倒闭,这事你认不认?"
金满堂被按着头跪下,膝盖磕在青砖上"咚"的一声,疼得他龇牙咧嘴。他闷哼一声,没首接回答,反倒抬眼瞅了瞅案上的账册:"那账册是孙鹤年管的,我就是个挂名掌柜。。。。。。"
"放屁!"都察院御史把一本账甩到他脸上,"这上面每笔放款都有你亲笔签名!苏州知府当年的奏折里写得明明白白,是你带着人砸了挤兑百姓的摊子,还放狗咬伤了七八个老弱!"
账册"啪"地落在脚边,翻开的那页上,"金满堂"三个字龙飞凤舞,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元宝记号——那是他当年得意时的习惯。金满堂喉结滚了滚,视线往地上瞟,不敢再看。
大理寺卿冷笑一声,拿起另一本卷宗:"漕银抽成你总赖不掉吧?每年十二万两,十年就是一百二十万!这些银子够给边关将士发三年军饷,你倒好,全填进了自己的小金库,还在扬州买了三座院子养清倌人!"
这话像针似的扎进金满堂心窝。他想起那个叫春桃的清倌人,总爱穿水绿色的裙子,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后来太平军打过来,扬州城破那天,她还托人给他送过一包糖,说是用他给的银子买的。。。。。。那包糖,他到现在还没舍得吃。
"我。。。。。。"金满堂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刑部尚书打断。
"还有太平军的三百万两放贷!"刑部尚书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明知道他们是反贼,还敢把军需款放给他们,导致扬州城破,三万将士饿死!这笔血债,你打算怎么偿?"
金满堂猛地抬头,眼里血丝爆涌:"那笔钱是陈维翰逼我放的!我有收条。。。。。。"
"收条我们查过了,是你亲笔写的。"大理寺卿摊开一张纸,"陈维翰临刑前都说了,是你主动找的他,说反贼的利息高,放出去能赚大钱!"
这句话彻底抽走了金满堂最后一丝力气。他瘫在地上,肩膀垮得像泄了气的皮球。是啊,陈维翰都死了,死无对证,他说什么都没人信了。
刑部尚书站起身,从袖中抽出一份公文,声音平静得可怕:"复核结果出来了。金满堂贪腐总额五百万两,涉及军需、漕银、庄票三罪,影响恶劣,民愤极大。"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金满堂惨白的脸,"维持原判,斩监候,秋后处决。"
"不!"金满堂突然跟疯了似的扑向案桌,被狱卒死死按住,"我有《悔罪书》!我揭发了柳仲文!我有功啊!"他像条离水的鱼,徒劳地挣扎着,指甲抠进砖缝里,带出点点血痕。
都察院御史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冰冷:"你的功,抵不了你的罪。扬州城死去的将士,苏州倒闭的钱庄,哪个不是因你而起?"
金满堂被拖出去的时候,嘴里还在胡喊:"让我见见少棠!我要见我儿子!"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阵呜咽,混着铁链声消失在甬道尽头。
提审室里,三位大人沉默片刻。刑部尚书拿起金满堂的《悔罪书》,看了两眼就扔进了废纸篓:"这种人的悔悟,一文不值。"
大理寺卿点头:"把复核结果上奏吧,也让各地钱庄看看,贪腐的下场是什么。"
阳光从铁窗挤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废纸篓里,那页写满"悔罪"的纸,很快就被其他公文盖住,像极了金满堂这一辈子,热闹开场,潦草收场。
狱卒押着金满堂往回走,路过天牢的墙根,正好撞见金少棠被押着往另一处牢房去。父子俩目光撞在一起,金少棠眼圈通红,却死死咬着唇没说话,只是把藏在袖里的玉坠攥得更紧——那是当年金满堂还没发迹时,用第一个月工钱给儿子买的。
"少棠!"金满堂嘶吼着,被狱卒捂住嘴,"爹对不起你。。。。。。"
金少棠脚步顿了顿,终究没回头。他知道,有些债,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还清的。
消息传到整饬署时,肃顺正在看江南送来的无息贷款名册。沈敬言站在一旁,见他看完公文,忍不住问:"大人,金满堂。。。。。。真就没转圜余地?"
"转圜?"肃顺把公文扔在案上,声音冷得像冰,"你去问问扬州城的孤儿寡母,愿不愿意给他转圜?"
他拿起名册,上面李正清的字迹工工整整:"己发放贷款五百六十两,惠及农户一百一十二家。"肃顺嘴角难得带了点笑意,"把金案复核结果抄一份,发往全国钱庄,让那些还想伸手的人看看,什么叫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沈敬言应着,刚要走,又被肃顺叫住:"金少棠和金少芸,按律判流放吧,别牵连下一代。"
"大人英明。"沈敬言心里松了口气,转身快步离去。
天牢深处,金满堂蜷缩在草堆上,听着隔壁牢房传来的哭嚎。他摸出藏在鞋底的布条,上面女儿的字迹早就被汗水浸透,模糊不清。窗外的月亮圆得晃眼,像极了他刚当票号学徒那年,偷掰的半个月饼。
那时他总想着,等赚了钱,要让爹娘过上好日子。怎么走着走着,就成了现在这样?
"爹。。。。。。"他喃喃自语,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像个迷路的孩子,哭声在空荡的牢房里打着转,怎么也出不去。
第二天,复核结果贴满了京城大街小巷。百姓围在布告前,有人唾骂,有人叹息,更多的是拍手称快。一个卖菜的老汉提着篮子经过,看着布告上"斩监候"三个字,对孙子说:"瞧见没?做人别贪,不然神仙也救不了。"
孙子似懂非懂地点头,手里攥着刚买的糖人,笑得眉眼弯弯。那糖人的甜香,飘了很远很远,却飘不进天牢的高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