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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流放路上在写书（第1页）

西北的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卷着黄沙往囚车里灌，王金华缩在角落，冻疮开裂的手指正蘸着融化的雪水在草纸上写。笔尖划过之处，墨痕歪歪扭扭："咸丰三年春，藩库空虚，我收受金满堂纹银五万两。。。。。。"指节冻得发紫，每写一笔都像要把骨头掰断，草纸边缘早被他反复得发毛，混着血痂和沙粒。

"老东西，写什么见不得人的？"押解的差役踹了车轮一脚，囚车"哐当"剧烈摇晃，王金华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斜的长线，差点戳穿纸背。他忙用袖口死死捂住稿纸，冻裂的嘴唇哆嗦着赔笑："官爷，小的在写悔过书。。。。。。求朝廷看在我还有点用的份上，给条活路。。。。。。"

差役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黄痰在黄沙里滚了两圈就没了影："前面就是六盘山，夜里有太平军余孽出没，专挑你这种肥羊下手。"他顿了顿，用鞭子杆敲了敲囚车栏杆，"老实点，别给老子惹事。"

王金华打了个寒颤，把稿纸小心塞进贴肉的衣襟——那里早被汗水浸得发潮，能让纸页稍微软和些。这己经是他第七次重写《钱庄贪腐录》了，前六次不是被差役抢去烧了，就是在过冰河时掉进水里泡烂。怀里藏着的半截炭笔，是他用三天囚粮跟驿站杂役换来的，笔尖磨得跟拇指盖似的，写不了几个字就得往炭块上蹭。

夜幕降临时，囚车在驿站后院停下。王金华借着茅房檐角漏下的月光，蹲在结冰的尿桶旁继续写："金满堂教我用阴阳账，明面漕银走公账，暗地按三成抽成入私囊。每次批放贷银过十万两，他就往我府里送青楼头牌，那些姑娘的胭脂味，半年都散不去。。。。。。"

"王大人好雅兴！"身后突然炸响的声音惊得他手一抖，炭笔"啪"地折断在结冰的泥地里。回头一看，蒙着面的虬髯汉子正堵在茅房门口，腰间太平军腰牌上的"太平"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汉子摘下面巾，左脸一道刀疤从眉骨裂到下颌，露出森白的牙："当年你批给我们的一百万两军需，怎么到扬州就只剩西十万两了？"

王金华的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扶着尿桶才没瘫倒，结霜的胡子上往下掉冰碴："那。。。。。。那是金满堂和陈维翰搞的鬼！他们伪造签收文书，我。。。。。。我就是在上面签了个字。。。。。。"

"签个字？"汉子突然抽出腰刀，寒气逼得王金华鼻尖发麻。刀背"啪"地拍在他脖子上，冻硬的衣领硌得喉咙生疼，"我三个弟弟，就是因为缺粮，被清军追着砍死在芦苇荡里！他们临死前还喊着王大人会送粮来。。。。。。"

王金华闭着眼等死，却听见驿站外传来马蹄声和呵斥："李大人有令，严查可疑人等！"汉子骂了句"晦气"，刀光一闪没入黑暗。王金华瘫在地上，看着折断的炭笔在冰泥里滚，突然爬过去捡起来，用冻僵的手指捏着，在草纸上抖着写："今日遇太平军余孽，方知贪腐之恶，己浸骨入髓。。。。。。那些银钱上的胭脂香，原是用人命烧出来的。。。。。。"

第二天上路时，差役突然扔给他个蓝布包。王金华扯开一看，里面是支狼毫笔、一锭徽墨，还有张洒金纸条，字迹是肃顺的："如实记录，可作钱法改革镜鉴。若有半句虚言，定让你在伊犁冰牢里冻成冰棍。"

他捏着狼毫笔，笔杆暖乎乎的，像是用温水泡过。突然想起金满堂临刑前隔着铁窗喊的："我们这些人，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区别只在是白是黑。。。。。。"如今看来，自己这颗黑棋，倒要写本拆棋盘的书了。

囚车在戈壁滩上颠簸，王金华把墨锭凑到嘴边，用哈出的白气熏软了，再蘸着融化的雪水研墨。他写金满堂的"三大抽血术"："虚增漕粮斤两，每石多收三钱；私改庄票利率，百姓取银时凭空多算两成；最狠是过桥费，官银过境，每万两抽五百两。。。。。。"写着写着就哭起来，泪水滴在纸上晕开墨痕，像极了当年在青楼喝的胭脂酒，甜腻底下全是苦。

"官爷，"他突然对赶车的差役说，"能给我点水吗？墨太稠了。"差役没回头，从腰间解下水囊扔过来。王金华接住时，发现水囊是温的——里面掺了酒。

差役望着远处商队的驼铃，突然问："你写这些，真能救人？"

王金华望着驼队里商人用庄票兑换现银的笑脸，笔尖悬在纸上："能救一个是一个。至少让后人知道，这银钱上的字，不该沾着血。"

差役从怀里掏出个热窝头，扔进囚车："吃吧，昨天驿站杂役说，你女儿托人送了件棉袄到伊犁狱卒那。"王金华咬着窝头，咸涩的味道在嘴里炸开——那是没放糖的麸子面，跟他当年从赈灾粮里扣下的精米，天差地别。

到伊犁时，他的书稿己经写满了三大本，纸页边缘全是冻裂的缺口。最后一页，他捏着狼毫笔重重落下："贪腐如病，病在骨髓，非刮骨疗毒不可救。"墨汁渗进纸里，像滴进伤口的药。

押解的差役把书稿封进木匣，往里面垫了层羊皮："肃大人说，这书要抄一百本，发到各省钱庄去。"王金华望着茫茫戈壁，突然笑了，冻裂的嘴唇渗出血珠——他这一辈子，终于做了件能摸着良心的事。

驿站的炊烟混着雪粒升起，他想起李正清在江南推行的无息贷款，那些农户拿着银钱买种子时，眼里的光比戈壁的太阳还亮。

"走了！"差役踢了踢囚车，"到伊犁大牢还有二十里，里面有火盆。"

王金华把狼毫笔插进发髻，笔杆还带着体温。他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突然觉得这一路的墨痕，说不定真能在某天烧起来，把那些藏在账本后的龌龊，全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