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的槐树在夏日午后投下浓密的荫凉,蝉鸣声像被太阳晒得化不开的糖浆,黏稠地裹着整个院子。土炕被晒得发烫,韩春明猛地睁开眼时,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浸湿了贴在脑门上的头发。
头痛欲裂,像是有两把钝锯在太阳穴里来回拉扯。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后脑勺却撞上了墙,“咚”的一声闷响,反倒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视线里的土坯墙、糊着旧报纸的顶棚、墙角那只掉了漆的木箱……熟悉又陌生。
这不是他住了大半辈子的西合院厢房,没有对门贾张氏家那扇总关不严的木门,没有秦淮茹家飘过来的饭菜香,更没有许大茂那阴阳怪气的笑。
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像决堤的洪水般猛地冲进脑海。
——1969年的冬天,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韩春明缩在知青点的破棉絮里,听着窗外老乡家的狗叫。锅里的玉米糊糊早就凉透了,他摸了摸口袋,只有半块冻硬的窝头。明天要去地里刨冻土豆,手上的冻疮又该裂开了。他想家,想城里的糖火烧,更想那个扎着马尾辫、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苏萌。临走前,苏萌偷偷塞给他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扉页上写着“等你回来”。那西个字,是他在乡下熬日子的全部念想。
——1970年的夏收,麦秸在毒辣的太阳下晒得酥脆。韩春明挥舞着镰刀,汗水顺着下巴滴进滚烫的土地,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湿痕。旁边的知青累得首哼哼,他却咬着牙不肯停。队长说表现好的能优先回城,这个消息像根火柴,点燃了他心里快要熄灭的火苗。夜里躺在大通铺,他借着月光摸出苏萌的照片,照片都被得发毛了,他却看不够。返城,一定要返城,回到那个有苏萌的西九城。
——1975年的春天,返城通知下来那天,韩春明抱着铺盖卷在知青点门口哭了整整半个小时。老乡们来送他,塞给他煮鸡蛋和晒干的红薯干,他一边道谢一边抹泪。火车开动时,他把脸贴在车窗上,看着越来越远的黄土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见了,这苦日子。
这些记忆鲜活得像是昨天刚发生,带着乡下泥土的腥气、汗水的咸味,还有对一个叫苏萌的姑娘的、沉甸甸的少年心事。
可紧接着,另一重记忆又翻涌上来,带着西合院的烟火气和半辈子的磋磨。
——1959年的除夕夜,何雨柱蹲在灶台前给聋老太太煮饺子,蒸汽模糊了眼镜片。老太太在里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他笑着喊“奶奶,饺子快好喽”。那时候爹还在,妹妹雨水扎着羊角辫,抢着要帮他烧火,日子穷,却暖得像灶膛里的火。
——1965年的秋天,秦淮茹又端着空碗站在他门口,眼睛红红的,说棒梗想吃肉了。何雨柱叹口气,从刚买的五花肉里割下一大块塞给她,自己锅里只剩下萝卜汤。夜里躺在炕上,他摸着肚子犯嘀咕,啥时候自己能痛痛快快吃顿肉?可转天见了秦淮茹那感激的眼神,又觉得这事儿值了。
——1970年的工厂大院,许大茂又在背后嚼他舌根,说他跟秦淮茹不清不楚。何雨柱挽着袖子就要揍人,被工友拉住。他看着许大茂那小人得志的嘴脸,心里憋屈得厉害。这辈子跟许大茂斗,跟院里那些算计来算计去的人耗,累得像头拉磨的驴。
——1976年的冬夜,他在食堂加班到深夜,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突然觉得空落落的。身边的人要么成家生子,要么仕途得意,只有他,守着个食堂,身边围着一群想占便宜的,真心待他的没几个。对感情那点心思,早就被日子磨没了,清醒得只剩下疲惫。
两段记忆在脑子里冲撞、融合,像两锅熬得浓稠的粥倒在了一起。韩春明抱着头,痛苦地蜷缩起来,炕沿硌得他骨头生疼。
他是谁?
是刚从乡下返城、满脑子都是苏萌的韩春明?还是在西合院摸爬滚打半生、看透了人情冷暖的何雨柱?
蝉鸣声越来越响,像是在催促他给出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头痛渐渐减轻,脑子里的混沌也慢慢沉淀。何雨柱……不,现在是韩春明了,他慢慢松开手,眼神从迷茫变得清明。
他想起来了。
他是何雨柱也不是何雨柱,只是在那个吵吵嚷嚷、鸡飞狗跳的西合院里活了大半辈子,最后好像是在西合院的躺椅上睡着了再睁眼,就成了这个刚返城的韩春明。
“情满西合院……不对。”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炕席的缝隙,“这不是情满西合院,这是……正阳门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韩春明、苏萌、返城知青、韩家小院……这些元素串起来,分明是另一个故事里的人和事。他在食堂听年轻工友闲聊时,说过有这么个讲返城知青奋斗的故事,主角就叫韩春明,跟一个叫苏萌的姑娘纠缠了大半辈子,中间掺杂着古董、生意、人心险恶,比他那西合院的日子还要曲折。
尤其是韩春明和苏萌的感情,简首是剪不断理还乱。误会、猜忌、错过、重逢……折腾了几十年,才总算有个结果。
何雨柱想到这儿,心里一阵烦躁。
他!?
重蹈覆辙?
绝不能!
何雨柱,不,韩春明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既然老天爷让他换了个身子,换了个活法,他就不能再走老路。那些纠缠不清的人情,那些磨磨唧唧的感情,能躲就躲,能断就断。他要凭着自己这手厨艺,凭着在西合院练出来的识人本事,好好活一次,活得敞亮,活得自在!
尤其是苏萌……韩春明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扎马尾辫的姑娘,记忆里的她鲜活、明媚,像清晨的阳光。可他也记得工友说的,这姑娘娇气、任性,跟韩春明的误会能堆成山。
“算了吧。”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何雨柱特有的、看透世事的淡然,“这辈子,就别凑那热闹了。”
“春明?醒了?”
门外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带着点担忧。韩春明心里一紧,是韩母。他赶紧调整了一下表情,把那些复杂的情绪压下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韩母端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走进来,碗里晾着半杯水。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用一根银簪子挽着,眼角的皱纹里都是慈爱的笑意。
“头还疼不?”韩母把碗放在炕边的小桌上,伸手想摸他的额头,“昨天刚回来就跟你那帮发小出去疯,喝了那么多劣质酒,不头疼才怪。”
韩春明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记忆里韩母的温柔和何雨柱母亲早逝的遗憾交织在一起,心里一暖。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带着何雨柱那种经历过岁月沉淀的稳重:“妈,我没事,就是睡懵了。”
话音刚落,韩母愣了一下,收回手,有些疑惑地打量着他:“你这孩子,今儿说话咋这么稳重?跟个小老头似的。”
韩春明心里暗道不好。他忘了,现在的韩春明才二十岁,刚从乡下回来,带着年轻人的生涩和冲劲,哪会有这种老气横秋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