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妇在井边哭泣:“我儿子才十六岁,他们说他是异端,拖走那天他还唱着学堂教的歌……”
一位老教师喃喃自语:“我教了一辈子标准发音,到死才发现,原来我从未说过一句真心话……”
一个小女孩颤抖着问:“妈妈,为什么坏人能说话,好人反而要闭嘴?”
这些声音不属于此刻,也不属于此地。它们是过去五百年里所有被抹除、被篡改、被焚烧的真实心声,如今因静默井崩塌而集体反噬。
男孩闭目,将柳木笛凑至唇边。
第一声吹出,并非旋律,而是模拟婴儿啼哭的气音。柔和、脆弱、毫无防备。
奇迹发生了。黑雾微微震颤,仿佛受到某种召唤。接着,第二声响起??模仿风吹麦浪的哨音;第三声,是老人咳嗽般的低吟;第四声,干脆就是一声哽咽。
每一声,都对应一种被压抑的情感类型。共感学院称之为“原型音”。据说,人类最初学会表达自我时,并非靠词汇,而是通过模仿自然界的声响来传递内心状态:雷鸣代表愤怒,溪流象征思念,鸟鸣即是喜悦。
随着十二种原型音逐一奏响,黑雾开始退缩。那些倒放的哀嚎逐渐恢复正常节奏,甚至有几缕声音从中挣脱,化作点点荧光升空而去,如同亡魂终于得以安息。
突然,井底深处传来一声巨响。
一道身影破土而出??全身覆盖黑色合金装甲,面部戴着全封闭面罩,胸前铭刻“净音会?终焉执剑者”字样。他手中握着一根长达三米的青铜镇音杵,通体布满吸声孔洞,正是传说中能彻底湮灭一切振动的“寂灭之器”。
“你扰乱秩序!”那人嘶吼,声音经过电子变调,冰冷刺耳,“没有规则的声音,只会带来混乱与毁灭!”
男孩放下笛子,静静看着他:“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秩序?”
“秩序是统一!”对方怒喝,“是所有人说同样的话,唱同样的调,哭同样的泪!只有这样,社会才能稳定,权力才能延续!”
“那你听过真正的统一吗?”男孩轻声问。
不等回答,他再度举起柳木笛,这一次,吹奏的是《新生调》的完整版本??共八十一小节,每一节对应一种人类基本情感:悲悯、羞怯、狂喜、悔恨、期待、孤独、希望……
音波扩散开去,竟与空中尚未散尽的共鸣云产生交互作用。七彩光带骤然下垂,如帘幕垂落人间。更惊人的是,那些原本漂浮在黑雾中的记忆残响,开始自动归类、排序、重组,最终形成一段段清晰可辨的独白。
一位战俘说:“我投降不是因为怕死,是因为我想活着看见春天。”
一位官员坦白:“我贪污了钱,但我把一半悄悄给了孤儿院。”
一位母亲低语:“我不后悔生下你,哪怕你是个哑巴。”
这些话语交织成网,笼罩整个静默井。那名执剑者踉跄后退,面罩下的双眼剧烈颤动。他的镇音杵开始龟裂,因为真正的声音无法被技术封锁??当亿万颗心同时发声,任何屏障都会因共振而粉碎。
“不可能……这不科学……”他喃喃道。
“这不是科学。”男孩走近一步,“这是人性。”
话音落下,柳木笛最后一音终结。天地寂静三秒。
然后,镇音杵轰然碎裂,化作铁砂洒落尘埃。
执剑者双膝跪地,面罩自动开启。露出的是一张极其年轻的面孔,不过二十出头,眼中满是迷茫与痛苦。
“我……我六岁就被选入净音会……他们说我天赋异禀,能感知谎言……所以我成了审查官……可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为自己唱过一首歌……”他抽泣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原来哭也可以这么轻松……”
男孩蹲下,抱住这个曾被视为最大敌人的少年,像兄长抱起迷途的弟弟。
“现在可以了。”他说,“从今天起,你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三天后,北境重建工程启动。废墟之上,人们不再急于修复房屋或道路,而是先立起一座临时声塔??用倒塌的钢筋与回收的记忆晶体搭建而成。每晚八点,村民轮流登上塔台,讲述一段自己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的故事。有人承认曾诬陷邻居以夺取土地;有人说出暗恋三十年却从未表白的遗憾;有个老兵终于说出那句憋了半生的话:“对不起,我没救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