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天摇地动,仿佛初昀阁的屋顶都要被掀了去,段铭猛地被一股气劲震飞出去,茶盏碎了一地。
钟滟猛然转身,只见林维清立在那里,目光冰凉。
段铭捂着胸口,犹自笑着断续道:“林真人……我与你徒弟是真心……”
“给我滚!”
生硬的尾音掉在地上,连段铭都滞了一瞬,惊诧于此等世俗粗鄙之语竟能从林维清口中吐出。很快他便眼珠一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麻溜地起身翻窗出户,消失在山雨欲来的小楼外。
林维清鲜少发这样大的脾气,钟滟呆立在原地,怔怔望向他的怒容,一时手足无措:“师父……”
死一般的寂静中,两人视线相触许久,却是林维清先偏开了眼,教训道:“苏潋没教过你,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怎可让外男进你寝居,还如此逾矩?”
钟滟哪知该如何解释,被训得咬着唇低下头,低低应了句:“徒儿知错。”
小徒弟分明乖巧认了错,心底的燥怒却分毫不熄,愈发炽盛。林维清拂袖往茶案前坐下,唇角泛着分薄凉的笑,语气近乎质问:“他来寻你做什么?”
钟滟眼神飘忽,慌乱间看着一案未收的茶具,随口编道:“他……他不擅茶道,来请教我如何泡茶。”
林维清眉梢微挑,目光扫过撒了一案茶水狼藉错乱的杯盏,开口却道:“火候过了,水已老。”
没想到师父竟会当真,钟滟脑中懵了一瞬,不明所以:“……啊?”
“一知半解,为师不骂你,你便真以为你于茶道技艺已足,能够指点他人了?”
林维清却丝毫未觉这话题转得太急,抬手将茶具一一摆好,重新烫洗。
钟滟哪见得他亲自动手,脑子还未转过弯,身体已跟着动了起来,忙寻来布巾将四溅的茶水收拾干净,又重新取来了山泉,注入炉上茶釜。
水渐渐沸了,蒸腾二度,如鱼目蟹眼连绎蹦跃。
如此这般,水总能不算老了……她终于回过魂抬起头,却见林维清已将团茶焙过碾碎,筛成碧绿均匀的细末,信手接过她递来的茶釜,注水调膏,一气呵成。
钟滟此前从未见过他泡茶,遑论点茶这样繁琐花哨的技艺,不觉竟看得呆了。
不过是寻常的茶筅击拂,在师父做来,仪态信雅若松竹悠然迎风,望之便心生宁静逸然。
钟滟近乎沉迷,看着七道汤过,盏中由轻沫渐成,到乳溢咬盏,分于杯中,茶香层叠悠扬,渐次绽开,氤氲在鼻尖,闻之欲醉。
一盏茶汤被稳稳放在她面前的茶托上,茶沫细腻如软云,晕成一团圆月,中立着一只珠憨可爱的捣药玉兔,栩栩如生。
钟滟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近乎艺术品的茶盏,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林维清眼中划过一分浅笑,语气近乎诱哄:“尝尝看。”
钟滟喉间微动,方觉干渴,将那茶盏如珍似宝地捧在手中,低头轻饮了一口。
眸中瞬间一亮,又紧接着品了一口。
都是泡茶,怎么会有这样的差距?
简直如甘霖清润喉里,一刹神登蓬莱,顿生两腋清风。
钟滟舒服得眼都眯了起来,脱口奇道:“师父茶泡得这样出神入化,怎么这些年来从不饮茶?”
林维清眼锋微挑,沉吟道:“这些年?乔沉舟,若为师还没有糊涂,你入门还不满一年。”
钟滟哆嗦了一下,只恨自己一时惊喜便忘乎所以,勉强笑道:“……闲来八卦,听别峰弟子说的。”
她低着头,感受林维清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也不知在思量什么,只得死死撑着。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遥遥传来一声训诫:“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当专心求道,莫要生出旁的心思。”
钟滟终于松下口气,诺诺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