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那边,我自会想办法让你进去,你只管好好休息,睡一觉起来,就去与玉竹话话家常,听到了么?”
胡婉娘僵直着身子,缓缓点了下头。
张子显面露满意,整了整衣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还吩咐丫鬟不许进屋,晚些时候再进去收拾打扫。
正是早春,午后的天光懒洋洋地洒进纱窗,照得屋中一片明亮。
满地珠翠反射着刺眼的光线,在胡婉娘微微红肿的脸上映出深深浅浅、光怪陆离的一幅画。
而她佝偻着身子,缩在铜镜前,像棵干枯陈腐、不见生机的朽木。
半晌,屋中缓缓传来一声低沉而嘶哑的讽笑。
第174章诀别词
另一边,诏狱中。
商大人在前引路,程荀与晏决明跟在身后,绕过前面衙门,往深处走,便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
地下窄窄一条道,牢房顺着石墙一字排开,墙壁极厚,管束更是森严,三步一岗,即便牢房相邻也难以串供。
诏狱阴冷,程荀甫一走下台阶,身子就忍不住打了个颤。晏决明眉头微蹙,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件披风,当即就披在了程荀身上。
商大人偏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默不作声移开了视线。
一行人一路往诏狱深处走,程荀的视线顺着那一间间牢房划去,落入眼中的无不是一个个颓丧虚弱的身影。
他们蜷缩在角落里,头发蓬草一般堆在头上,除却身上带着血污的囚服,身形好似彻底隐匿在了黑暗中。
脚步声在空荡寂静的窄道中回响,大多数人都置若罔闻,并无任何反应;可也有不少人循声抬起头,肿胀脏污的脸上,一双双麻木僵直的眼睛目视着他们走来又离开。
程荀默不作声地向前走,直到对上一道有些熟悉的视线,她神色微怔,脚步一时停住了。
只见一个头发散乱、面容消瘦的女人缩在牢房最深处,身子脱力地倚靠着石墙,头颅歪斜着,仰头看着程荀。
被围栏切割成束的光线恰好落在她的脸上,一道道阴影将她凹陷的双颊映得更加崎岖。
待程荀看清她的模样,不竟愣在了原地。
这人竟是范脩的正妻、范春霖的母亲,段氏。
晏决明察觉到她的驻足,低声问她:“怎么了?”
程荀摇摇头,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可刚走出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嘶哑孱弱的女声。
“你得意了。”
程荀背影一顿,转身看向她。
牢房内,段氏撑着石墙摇摇晃晃站起身,动作迟缓,一步一步朝程荀走来。
程荀说:“我没什么可得意的。”
段氏对程荀的话置若罔闻,仍不断向程荀靠近,晏决明目光一凛,上前半步,侧身挡在程荀身前。
商大人也反应过来,使了个眼色,站在一旁的两个小吏匆匆上前,手中抽出佩刀,摆出防备的姿势。
段氏果然停住了脚步。她立在牢墙几步外,微微扬起下巴,哪怕一身囚服、形容狼狈,也依稀可见当初端庄持重的范家大夫人姿态。
“你告诉他,走到今日,范家就算对不起天下人,也对得起他范春霖。”
程荀冷眼看着她,并未回应。
“我只恨,当初不该将他送到汉中。”
段氏双目通红,明明嗓子里已有了哭腔,却仍梗着脖子说完这句话。
程荀沉默片刻,只开口道:“你究竟是恨他平安活到了今日,还是恨他拜师石青先生后,未与你范家同流合污,反倒尚存几分良知?”
段氏呼吸一窒,像是被这话激怒,立时就要扑上前。可未等晏决明出手,段氏脚下一滑,竟跌坐在地。
而程荀站在牢墙外,目光俯视着她,口吻似嘲弄又似怜悯:“段夫人,这句话我也还给你。”
“范春霖就算对不起整个范家,也对得起你。”
说罢,程荀不再与她纠缠,转身继续先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