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寂静几息,而后依稀传来压抑的哭声。那哭声越来越远,渐不可闻。
晏决明走在程荀身侧,垂眸注意着她的情绪,却见她神色一派平静,察觉到他的视线,甚至朝他微微笑了下。
绕过一处拐角,一行人在诏狱中越走越深,商大人终于在一间牢房前停住了脚步。
范春霖闭目坐在角落里,听到声响后强撑着地面站起身,脚步艰难而缓慢地朝程荀走来。
他旧伤未愈,从西北一路奔波到京城,又被打入诏狱之中,整个人形销骨立、了无生气。他身上空荡荡的囚服像被一具骨架撑起,凹陷消瘦的脸透着青白,看得人心惊。
程荀在看清他如今样貌的那一刻起,心中就有种强烈的预感。
范春霖已是将死之相,活不长了。
这念头突兀地在脑海中盘旋,程荀心头五味杂陈,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心中到底作何想了。
“劳你……咳咳,还劳你跑一趟。”
范春霖在几步外站定,还没说几句话,就剧烈咳喘起来。他连身子都站不稳,只能抓住牢墙上的栅栏,勉强维持平衡。
程荀望着眼前他瘦得骨节青筋都清晰可见的手,嘴唇微抿,移开了视线。
待他终于稍稍平静下来,她才说道:“不碍事。你找我来,是想说什么?”
范春霖艰难地直起身子,长舒一口气。
他抬手抹去唇角的血沫,哑声道:“依眼下的情形,恐怕我是回不去西北了……”
说着,他停顿片刻,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如今众叛亲离,在京中也无友人,思来想去,也只能劳烦程老板了。”
“你说吧,我会考虑的。”
范春霖飞快地笑了下,表情有几分羞惭。他垂下头,声音又低又轻。
“我想求你,替我给沈焕带句话。”
程荀神情一怔,晏决明亦是目光微动,就连站在一旁、原本面带警惕的商大人也不由得愣住了。
商大人思索片刻,脸色有些古怪。
竟是……沈焕?沈家后人,而今也入了行伍、甚至在紘城一役中立了攻的沈焕?
而范春霖低垂着头颅,沉默良久,都没能开口。
程荀耐心等待着,直到半晌后,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程荀。
“劳你与他说一句……此生,是小五对不起师兄,对不起师父的教诲。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话说到一半,范春霖嘴唇微颤,声音哽住,竟说不出口了。他目光惘然,虽看着程荀,那眼神却好似穿过她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半晌,他回过神,低声道:“瞒了他这么久,连句对不住都不能当面说……罢了,罢了……”
程荀轻轻问道:“就这一句么?”
“这句就够了。”
说罢,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商大人在旁边观察许久,适时插话道:“诏狱阴冷,若这边事了,程小姐便随我出去吧。”
程荀与晏决明对视一眼,点点头。众人转身要离开,程荀又忍不住向后看了一眼。
整座诏狱一半沉在地下,日光钻过高墙上狭窄的天窗,一束束落在牢墙之中。范春霖站在那束光下,万千尘灰在光中跃动,素色的囚衣被光照耀着,仿若透明。
他半仰着头,呼吸孱弱,眼睛被光刺得微微眯着,脚步却仍不挪动分毫,好似在享受着生命最后倒数的光明。
不知为何,程荀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冲动,几乎未加思索,朝他喊道:“范家的事,沈焕早在紘城就知道了。”
范春霖睁开眼,被光照得发浅的双瞳看向程荀。
“他什么都知道,却从未在你面前提起。或许,他也在等你站出来。”
“你站出来了,这就够了。”
范春霖站在光里,无言良久,嘴角扯出一个似哭似笑的弧度。
他说:“程荀,谢谢你。”-
走出诏狱,即便日光炽烈,崔夫人与孟绍文仍站在马车旁等候。见到程荀与晏决明终于现身,崔夫人紧绷的脸一松,终于露出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