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病是急症。”
女人满头银发高束,就连眉毛都是银白色的,看上去十分有气质,语气既严肃又担心:“脉象浮数,气血两虚,来势汹汹。”
“臣等建议陛下以静养为主,切勿忧思过度,劳累心神。”
苏拂苓靠在床榻上,唇色苍白如纸,沉默地点了点头。
太医院院正十六岁行医,今年七十有六,看了整整六十年的病人,观微知著,相面便可明白病人是否会谨遵医嘱。
有的病人会直接说不听,有的病人就像苏拂苓这样,表面听了,心里却根本没当回事。
“陛下,”太医院院正轻声道,“陛下才二十,就已经操劳至此。”
“臣斗胆冒大不韪,再如此下去,积劳成疾,这病只会越发严重,真到那时,便无力回天了。”
“陛下尚且无后,国不可一日无君。”
“为了大夏的江山社稷,也请陛下善自珍重。”
苏拂苓闭上眼睛,疲惫之色溢于言表:“我知道,我只是……”
没办法不去想。
苏拂苓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不行。
可她控制得了自己的行为,可以规规矩矩地在床上躺好,可以强迫自己平稳呼吸,甚至可以伪装出熟睡的模样,但思绪却像意尾不肯安分的鱼,在记忆里来回穿梭,搅弄风云。
许易水的声音、温度、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全都在黑暗里,在脑海里无声地翻涌。
理智说:停下。
心跳却固执地反驳:偏不。
焦躁的时候,也曽翻过身,把脸埋进枕头里,仿佛这样就能藏起那些念头,就能清醒过来。
可是越想逃,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
她的指尖蹭过手背时的触感,她说话时候下颌的开合,甚至是衣领间若隐若现的那一小片皮肤……
反复重现,反复描摹,像是用烧红的铁烙下的印记,又痛又鲜明。
……算了,就放任这一晚吧。
可是这一放任,便不可休止了。
“再开些……安神的汤药吧。”苏拂苓的声音像是风中的残烛,全然没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意气与精神——
出宫这半月,许易水每天都睡得还不错,并且越来越不错了。
她这些天做了很多事情,很忙,也很累。
祖姑奶奶的草席破了,好在边上就是草树,许易水揪了几把,耐心地把它们浸湿,再一根一根编进破损的席面,她做席子很有一套,除了颜色差异,摸上去连接处严丝合缝,平整得像从未坏过一样。
正好是冬日,后山上的蒲草都干了个透,她割了好几背担回来,一团一团地编了个厚实的蒲草席子。
补一张新编一张,弄得祖姑奶奶直夸她手巧,夜里躺上去,还能闻到新草淡淡的青涩气混着冬日晒过的味道,整晚都变得好眠起来。
其次便是屋顶,踩着吱呀作响的梯子爬上去,许易水花了三四天才将屋顶的缺漏处补好,又将那些影响排水的枯枝落叶都扫了个干净,小土房子一下子看上去就有模有样的了。
至于后头有些歪斜的茅房,花费了许易水最多的时间,用黄泥混着碎草秸,还得发酵,偏偏天冷不容易发,但总归还是修整地差不多了。
趁着太阳,许易水还将祖姑奶奶的衣服翻了出来,洗的洗晒得晒,全晾在竹竿上。
还有那些松动的桌椅板凳,用刀削了合适大小的木楔再敲进去,总归又能撑一两个年头。
柴火堆在檐下,越垒越高,整整齐齐地码着,确保足够祖姑奶奶烧过这个湿冷的冬天。
最大的问题还是水。
打水的地方太远了,每天挑水费时又费力。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许易水在后山找到了一处小泉眼,原本水流洗得像根线,但她用木凿子将边上挖开后,水流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扛着弯刀,许易水在竹林里挑了好些竹子,破开成节,再接连起来,用麻绳和泥巴固定连接,就这么把水引到了祖姑奶奶家里。
冬天下雪,这水肯定会冻住,但那个时候,祖姑奶奶在地坝里也能舀雪煮水,总归不用太担心吃水问题。
许易水很忙,忙得没有时间去想苏拂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