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照褪下了赤红袈裟,并未着缁衣,他面上覆着斗笠白纱,身披月色墨纹鹤氅,长身玉立。
赵瞿看见法照这身衣裳,便知道法照应下了他所求之事。
却不知法照随任羡之进宫是为何而来。
黑夜之中,漆漆双目相视。
法照不等赵瞿开口,便说明来意:“我要见她一面。”
他低着眸,嗓声平静而沉缓,让人听不出悲喜,忽明忽暗的烛光映在白纱上,被洇上一层暖黄,犹如高坐在佛台上的菩萨垂眸俯瞰人间,倒显出几分威严肃穆。
若是寻常人对上法照的视线,只怕顿觉自惭形秽,而赵瞿如今披头赤足,镣铐加身,分明是一副潦倒狼狈的模样,却微微抬着下颌,懒漫地轻笑着:“还有什么要求,一并道出。”
法照道:“只见她一面。”
赵瞿笑意渐敛,眸光从上至下缓慢地将法照打量了一遍,似是没想到法照竟是这般玉洁松贞之人,他明明可以趁此机会提出更多要求,却只求见谢昭昭一面。
赵瞿心跳缓了两拍。
他不怕法照贪婪无餍,只怕法照端着这无欲无求的模样,心里却惦念记挂着谢昭昭。
这会让赵瞿无端生出一种错觉:法照只是不争不抢,才能轮得上他与谢昭昭在一起。
倘若谢昭昭知道法照为了救她才回周国继位,她该会如何想?
赵瞿恹恹阖上眼:“允你。”
说罢,他唤来任羡之:“去门外告诉谢昭昭,她曾欠朕一个人情,朕如今已想好了作何要求。”
任羡之等赵瞿说完,便推门出了大殿。
谢昭昭从醒来就一直守在立政殿外,她太久不食五谷,又大病未愈,此时站在石阶下摇摇颤颤,面颊迎着月光却显得惨淡煞白,身形单薄地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似的。
任羡之本是有些怨她的。
任羡之从少年时便跟着赵瞿,他亲眼看着赵瞿是如何在狼谭虎穴中挣扎求生,又是如何一步步在血海沉浮中踏出一条明路。
走到今日,赵瞿很不容易。
如今本该是前途一片光亮,却因谢昭昭心甘情愿被吕献挟制,硬生生将自己祸害成了不人不鬼的模样。
他怎能不怨,怎能不忿。
但此刻见到谢昭昭,任羡之心中攒存的怨意,在沉默中化作一声叹息:“他叫我转告你,你还欠他一个心愿未了。”
谢昭昭忽闻任羡之嗓声,缓缓抬首。
她怔怔望了他片刻,终于后知后觉想起了任羡之所言是何事。
彼时她和赵瞿从建善寺离开的途中,因橙淮率兵造反谋逆之事,她试探赵瞿准备如何处置橙梓,赵瞿听出她言外之意,便不冷不热道了句:“若朕留她一命,谁知她哪一日会与余孽党羽暗中勾结,朕如何能安心将此隐患留于身侧?”
待她神情惶惶时,他又忽而笑道:“若你想要朕饶过她一条性命,便答应朕一个要求。”
谢昭昭自是没有拒绝的余地,便只能一口应下,但赵瞿当时并未提出什么要求,只道欠着,等想好了再提。
拖到今日,若任羡之不提,她已将此事忘干净了。
谢昭昭张了张干裂的唇:“他想要什么?”
“他要你等他二十三天。”任羡之沉声道,“这期间不要来立政殿寻他,更不要打探他的消息,只要你按时吃药,按时吃饭,耐心等他。”
吕献道那剧毒需要每三日服用一次解药,共需服用十次。
如今谢昭昭已服用过两次解药,还差八次,便是还剩下二十四天。
而周国离越国山高路远,便是走水路不休不眠地赶路,至于也需要八、九日的时间。
再加上法照到了周国还需要认祖归宗,待安顿下来拿到雪参再送到越国皇宫里来制成解药,二十三天恐怕都不够。
但赵瞿也没有旁的法子了,他很清楚吕献这般喜欢玩弄心计的人,绝对不会在二十四天后将最后的解药交给谢昭昭。
他只能许下此约,待二十三天之约一到,不论是否顺利取得解药,赵瞿都会来见她。
任羡之并未详细解释解药之事,谢昭昭却从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中隐约猜测出了些什么。
她沉默良久,垂眸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