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意识到张三在两人那事上骗了他,他对他的信任就开始崩塌。才会在关文珏身上、卢小姐身上产生极大的怀疑。
爱是一回事,信任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觉得自己不配再爱,并不是单指不配再爱某个人,而是不配再爱本身。他已经受不了爱情里掺杂着欺骗和愚弄。
“春明,往后不要再来找我了。”这份绝交宣言令三岛春明煞白了面色,片刻之后,他站起身,走出了门。
这世间拥有最强大修复能力的是时间。方绍伦过了一段清净日子,哀伤逐渐淡去,那层颓丧也被拂落到一边。人终究是要往前走、往前看的。
器械所的工作主要是翻译图纸,少了一个精通的人提点,进度确实慢了许多,但既是他的工作没道理一辈子靠别人,他干脆带上图纸跑制造基地,跟那些敲敲打打的工人们请教船体的结构和一些专用名词,再结合图纸,反倒摸出了一些门道。
图纸周末也能译制,他跟周所长打了声招呼,工作时间跑了一趟金陵。
卫生部设在金陵,方记药厂报送核验的两种药品,之前监管部门对生产场地、设备工艺都进行过现场检查,技术审核也通过了。但材料提交后,药品生产许可证一直没有发下来。
如今药厂到了他名下,这些流程只能亲自跑,拿着灵波邮寄过来的资料去了卫生部。头两回都是坐冷板凳,监管部门也不说不批,也不说批,就是干晾着。
方绍伦不是不懂这里头的门道,这是药厂的事找账房批银子也是理所当然,可这送礼也是门学问,送给谁、怎么送,还得先摸盘清楚。
第三次去碰到个意想不到的人,他从门口的长凳上站起身,冲着袅袅婷婷走过来的丽人点了点头,“白小姐。”
他跟白玉琦并不熟,只在三岛府打过照面,但人家都主动向你走过来了,还坐着不动未免有失绅士风度。
白玉琦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嘴角挂起亲近的笑意,“方公子,好久不见。来这里办事?”
方绍伦扬了扬手上的资料,“办个证件。”他只是随意一甩,白玉琦却接了过去,煞有介事地打开看了看,“哟,方公子家里还开着药厂呐?”
“小打小闹,不成规模。”
“太谦虚了。我正要上去拜访马部长,一块去见见?”她发出邀请。
方绍伦不明白她何以伸出援手,但是不拿到药品许可证,灵波研制的心血就算白费了,没法大规模生产、销售。
他踌躇片刻还是跟在后头上了楼梯,果然,白小姐带他到马部长办公室,一顿娇声软语,又攀了几层亲戚关系,方绍伦如愿拿到了那张盖了红戳的证件。
“今天多谢了,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白小姐尽管开口。”证是拿到了,人情也欠下了。
“举手之劳,不必介意。”白玉琦笑眯眯地看着他,“水穗、美月之前蒙你搭救,姐妹俩经常在我面前念叨你的恩德。
”
水穗、美月?方绍伦这才想起,第一次见到白玉琦,水穗、美月的确陪侍在她身旁,“原来如此,她俩还好吗?”
白玉琦淡淡一笑,“何谓好?何谓不好?如果衣食无忧就叫好,那自然是好。”
方绍伦有些接不上她这话,联想到白玉琦的背景,绫罗裹身、佳肴裹腹,自然不是她的追求。
“不过,对事来讲,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对情来讲,让人快乐不如让人痛苦。”白玉琦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弯腰踏入街边等候的汽车,“毕竟欢愉不过点缀,痛苦才是永恒。绍伦君深谙此道呵,保重。”她从窗口伸出手,冲他摆了摆。
方绍伦原本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可等他赶回沪城,见到在公寓楼下冒雨等他的三岛春明时,恍惚有些懂了。
前年的冬天,寒潮来袭,撑伞的贵公子风度翩翩地转过身,笑容得体,言语温存。可今日的暴雨冲刷着他的矜持,从发梢滴落的雨水,无声的漫入湿透的衬衫。
方绍伦撑着伞从车上下来,叹口气,走到他身边,将伞移过去半边,“春明,你这是何苦……”
他这番举止,其实让方绍伦感到惊讶。在大少爷的眼里,三岛春明于情感关系上十分洒脱,这也是他当初没有拒绝他靠近的缘由。
“绍伦,你别这么残忍……”他攥着方绍伦的手掌,试图拥抱他,“我很想你……”
情感的天平始终难以持衡,在方绍伦断情绝爱的时候,他难以控制地想念他,想念两人在餐桌、酒局上的熟稔,想念野外郊游跑马的欢乐,想念那一两个水乳交融的夜晚……
方绍伦退开数步,“春明,你曾说过要破除情感的迷障,这大概就是考验吧。”
三岛春明怔怔看着他,他何尝不知道呢?方绍伦就是他的迷障,如果他能转身走开,就此与之断交,那么于情感上他就获得了自由。再不必为情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