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的缝隙里透出一线金光,方绍伦大概猜到了,思索片刻,他接了过来。他现在确实需要钱。
两人对视一眼,脑海里都浮现出当日的情景。“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你我永不相负。”誓言向来都是用来违背的呵。
尽管沈芳籍的死让方绍伦深感愧疚,但因此一蹶不振的是方绍玮。
他在医院里的失态举止将他和沈芳籍的关系揭露于人前,至少是方家人面前。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光送人入土时,哭得情难自已,之后更是整日酗酒,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人。
蔓英、灵波因此与他彻底决裂。
圆坟那日方家人齐聚一堂,灵波甩出一封“义绝书”,冷声道,“我知道你们这样的大族没有‘妻休夫’的先例,我也算不上妻,但我内心自今日起与方绍玮义绝,只当是离了婚。我带着含章长住松山,无事不会来叨扰,逢年过节也不用知会我。”
她素来就是果决的女子,自方学群去世,里里外外受了不少气。如今加上沈芳籍这档子事,去意已决。
方绍伦私底下劝她也不管用。她用愧疚的眼神看过来,“绍伦,你不知道,当初我得知芳籍怀孕,还在我哥面前……”
她眼前浮现出张定坤恼怒的神色,与眼前这张惊惶的面孔重叠起来。方绍伦微微张开嘴,后退了一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步错,步步错。半晌他垂下头,“没关系,不重要了。”
“总有一天我会解开这个误会。”灵波看着他清瘦的面颊,想起两年前那个夏天,她第一次在她哥的公寓看见这位方家大少爷,是何等意气风发,如今眉梢眼角都挂着落寞。
她生性洒脱,并不因为跟方绍玮恩断义绝感到难过。爱就在一起,做妾我都愿意。不爱了就分开,绝不拖泥带水。
相处这么久,方家人也算了解她的性子,对她如此决绝并不感到讶异,令人吃惊的是蔓英的选择。
她是温婉的传统女性,这一次却不肯留下照顾颓废的丈夫,而是执意跟着灵波搬入松山别墅。她嗫嚅道,“……我是一刻都不能离开含章的。”含章从出生就是她在照顾,确实与亲生母亲没有区别。
方绍玮对于妻妾的离开不为所动,只是“嘿嘿”地怪笑着,一口又一口的灌酒。最后还是方绍伦拍板,点了两个自愿跟随的丫鬟和四个护院护送她们去了松山。
两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孩童,委实叫人放心不下。过了两天,方绍伦便和方颖琳一起跑了趟松山,顺便到方记药厂看看。
方记药厂紧挨着松山别墅,日常出入倒是十分方便。蔓英领着丫鬟带着含章在院子里转悠,含章已经到了蹒跚学步的时候,而且认识人,看见方绍伦兄妹,颤颤巍巍地走过来,露出个笑脸,“大、大……”“伯”字还不会叫。
“快叫姑姑。”方颖琳搂着她亲个不住。
方绍伦举目四顾,院落的一侧几畦菜地,当季的蔬菜长得茂盛。几个护院也是方家老人儿,都是靠得住的。
而灵波则穿梭在实验室里,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护发帽的男男女女簇拥着她,是她从母校“同济医科”招回来的毕业生。
方绍伦拿回来的许可证让灵波放了心,她捧出两样药品,将一个小锡罐递给他,“那个‘头痛粉’没什么稀奇,这个你闻闻。”
半个拳头大小的银质锡罐里装着偏粉色的膏体,散发着浓郁的气息,如兰似麝。灵波示意他用指腹沾取一层抹在鼻端,立刻一股辛辣刺激的味道从鼻腔直冲脑门,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喷嚏。
他皱眉问道,“这个是什……”立刻又停住了嘴,清凉爽快的感觉从头顶蔓延开来,竟渐渐渗至四肢百骇,不禁打了个寒颤,竟觉得通体都舒畅起来。
“这功效……”方绍伦眼睛亮起来,“成分复杂吗?原材料贵不贵?”他到底出身商家,基本的概念还是有的。金贵的好东西不是没有,但要想赚钱却靠不上。越是原材料易得、成本低廉的好货越能打开市场。
灵波摆出一个“算你识货”的表情,“倒也不复杂,就樟脑、桉叶油、丁香油、玉树油、石蜡……”她掰着手指头数了十来样,“无非是配比的问题。我按方子调了几十次,这一版的效应跟方子上描述的是最接近的。”
这些原材料倒是不算金贵,方绍伦好奇道,“就这几样能调出这么好的效果?灵波,你可太能耐了!”他由衷地竖起佩服的大拇指。
灵波抿了抿唇,略一犹豫,还是如实道,“这个其实是我们张家的‘龙虎膏’,是我们家祖传秘方,据说先祖就是靠这张方子在东鲁起的家。”她垂头道,“三哥当初给了我,说只要我能制出来,姓方姓张都一样……”
方绍伦愣住。一张药方可以竖起一块金字招牌、可以发达一个姓氏,甚至可以造福一方民众。张三是行商出身,怎会不明白这个价值,说给就给了。
无法克制的,和张三在复兴路的公寓沙发上打闹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绍伦,今儿我得给你坦白坦白我的身世了……”
“皇族是够不上,但王字倒沾点边,‘东鲁药王张’听过没有?想必没有,家破人亡这么多年,招牌早倒了……”
那番浓情蜜意,是再也回不去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