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珩睁开眼。
死死地睁着,连眨眼都不敢,生怕自己不小心睡过去,又重回李世民的噩梦级别课程。
当过了李元吉的猎物、雁门关的流民、玄武门的宫女,袁珩已经不是一个时辰前的袁珩了,她现在是袁珩(已黑化)。
刚巧行至临水的岸亭处,一行人暂停整顿休息,顺道在河畔饮马。
荀彧邀请袁珩出来透气,说嗅到附近有降真香气,想去看能否买一些。
袁珩什么都没嗅到,惊奇地想——不愧是你,荀香令。
袁珩对于香道没什么特别的兴趣,但时下用香是一种风尚,许多贵族甚至到了奢靡尚奇的地步。
经典案例:刘宏荒淫享乐,包括但不限于亲自卖官鬻爵、把皇宫改造成大型商业集市,其中就有香市。
袁珩出身顶级门阀,那更是早就被香料腌入味儿了,平时的卧褥、衣裳、书房、沐浴都不提,如今她腰间也坠有蜀锦的流香缨。
袁珩与荀彧循着香气漫步而行,十余名部曲相随,一半来自荀氏,另一半来自袁基,于是两个人过分谨慎,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袁珩实在觉得太安静了,决定找个合适的暖场话题:“今日天气不错啊。对了,世兄如何看待天子卖官鬻爵之事?”
荀彧:“……”
这是可以在外面说的吗?
袁珩见他不语,就很顺畅地换了个话题:“那世兄往后有何打算?准备几时出仕?可有想去的郡县?”
荀彧:“…………”
怎么会有人明明才八岁,一张嘴却跟长辈没什么区别?
但这个问题明显更好回答,荀彧略想了想,说:“应当再过两年。先在颍川做事,待学问与处世更精进时,再举孝廉。”
原本的历史上,荀彧也确实是先在颍川郡做主簿,后来举孝廉入洛阳,拜为守宫令。
袁珩若有所思,压低声音问道:“珩有游学的打算,只怕家中大人不肯。你我既为同盟,待来日世兄建业之时,可否为珩遮掩一二?”
荀彧看她一眼,微笑轻声:“珩女公子,彧还想多活几年。”
袁珩不死心:“我只是思念昭姬,想去访友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荀彧:“你若是只有这个想法,公业世叔又怎会不允?”
说罢又犹豫了一下,声音极低地暗示:“若是想‘游学’,便如今次拜访颍川郭氏行事便好。”
很显然,袁珩是关不住的,荀彧也觉得她该多去外面增长见识,不过直接这么跟家中讲,有八成概率要被一口回绝。
但若是有合理的访友名头,且访的这位“友”还是别人家的孩子,或许能有七成概率被肯定。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降真香的源头,一个依水而建的小村,田垄间坐着几十个瘦削青年男女和稚童,无不注视着树下那名高大静默的中年男子。
男子身着长袍,在焚烧的香雾中分发符水,他面容黝黑泛黄,袁珩甚至还能从他的指尖看见劳作的痕迹;但他脸上肃穆的、怜悯的、慈悲的神情,却为之覆上一层质朴自然的神性。
那不是汉朝皇帝、汝南袁氏、颍川荀氏会认可推崇的神性,因为他不够圣洁光明,不够鲜艳夺目,因为他是从田地和黔首中长出来的一尊泥菩萨。
他终将自身难保,他注定不成气候。
袁珩近乎入神地盯着他,这位掀起黄巾起义的领袖人物——她想起自己问过荀攸的问题,此刻便自然生出同问张角的意图。
荀彧看她一眼,心下微微叹气。
他不得不失礼地摁住袁珩肩头,温声:“不要过去。”
不要过去。
袁珩垂眼,看向微微抬起的那只珠履,多么华美艳丽啊,田间的泥淖会染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