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随着唤声扭头看去,却是吃了一惊,但见五官掾令狐峰身穿缝了边的粗麻布丧服站在那儿,手里还捧着一只锦匣。
这种缝边粗麻丧服云安也曾穿过,是齐縗——可见他家中有丧事,只不知是母还是妻。
此次商议军机,令狐峰并未参与,但他是五官掾,此职延续汉制,除执掌祭祀之外,还掌管城内巡防和城门守卫。许是云安一入城,守城士兵便将消息报给了他。
云安让林娇生自去牵马,她则走向令狐峰,抱拳一礼:“令狐大人。”
令狐峰将手中锦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枚玉韘递给云安:“我今日来,是想归还此物。”
云安在看到玉韘的瞬间,心里便明白了:“老夫人她……”
只见令狐峰垂下眼帘,神情黯淡地说:“家慈已经不在了。”
“何时的事?”
令狐峰一声长叹:“便是前些时日,常宁一直在玉门大营,很少回城,所以不知道。”
云安接过玉韘,拿在手中缓缓摩挲着。
这是一枚很旧的玉扳指,说是玉,其实不过是用祁连山上随处可见的白石打制而成,用途是射箭的时候戴在拇指上,可以防止弓弦擦伤手指。军营里的女军们几乎人手一枚。
云安手上这枚,是她当年送给令狐老夫人的。
令狐氏乃扎根敦煌的世家大族之一,但说来也巧,令狐峰的母亲却并非敦煌当地大家闺秀,而是从鄯善来的贵女——和云安的母亲来自同一个地方。
有一年,老夫人也不知怎么,突然很想回自己的故园看看。
令狐峰是个大孝子,听母亲这样说,便赶忙备好车驾、置好护卫,一行人跟随商队一起浩浩荡荡地西出阳关。
从敦煌到鄯善要经过浩阔险要的牢兰海,去的时候并没遇到什么事,老夫人在鄯善住了大半年,之后便返回敦煌。
谁知回来的路上却出了岔子,驼队刚过了牢兰海,眼看着就快到阳关,结果倒霉地撞上一群羌匪。
原本以为要命丧此地,可命运总是爱戏弄凡人——玉门军从天而降,救下了老夫人。
其实那时候正是玉门军在阳关、玉门关剿灭流寇悍匪的节骨眼儿,军士们经常假扮来往客商,故意引匪徒来抢,好趁机将之剿灭。
那天领兵剿匪的正是婉仪将军云常宁本人。
救下老夫人之后,云安将她接到玉门大营妥善安置,随即派人回敦煌城给令狐氏传话。
接到消息的令狐峰火急火燎奔向大营,打算接走母亲。
“知道你带兵辛苦,可这么好看的大姑娘,要多笑一笑,别老绷着脸。还有啊,我箱子里有许多膏油,全给你留下,要时常用。你瞧瞧,手全都皴了,这得多疼啊。”
令狐峰赶到大营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老夫人拉着云安皴裂的手,心疼地念念叨叨,像是念叨自己最疼爱的侄女。
临走的时候,老夫人又问云安要了她拇指上那枚玉韘留作纪念,只为时时念想,不忘此恩。
令狐峰是个天性倨傲的人,对所有同僚官吏都没好脸色,唯独对云安不同。
云安救了他母亲,是真正的巾帼豪杰,他打心眼儿里佩服。
旁人不知这桩旧事,都以为他是喜欢云将军,窃窃私语编排他二人的流言这几年也着实不在少数。
在某些人眼中,年龄相仿的一男一女,倘若男人对女人假以辞色,那就必定是看上她了;若是女人对男人谦和温柔,也肯定是对他有所图谋。
只不过令狐峰和云安都是懒得搭理世间闲言碎语的人。反正流言这东西,就像沾在衣服上的灰尘,无论你怎么拍都是拍不干净的,那就随它去吧。
此刻,知道了老夫人已故去,云安将玉韘收入筭袋之中,对令狐
弋
峰道:“令狐大人,请节哀。”
“家慈离世前一再叮嘱,救命之恩尚未报答,让我代她报此大恩。常宁,若有什么需要之处,你尽管开口。”
云安抬眼看着令狐峰,犹豫了一下突然说:“我确实有件事……想请令狐大人答应我。”
“何事?你尽管说来!”令狐峰答得磊落豪迈。
“令狐大人手握城内卫戍之兵,我想请您答应,之后无论发生何事,您都会站在凉州君一边,会尽全力助他。”
谁知令狐峰听她这样说,却下意识眉头微蹙。
李凉州少年时并非如今这模样,这些年他在酒泉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变得越来越诡诞,现在已是恶名在外,他却根本不在乎似的,实在让人难以捉摸……令狐峰心想。
云安定定地看着令狐峰,恳切地说:“令狐大人,这是我目下唯一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