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父亲平日总说你像个小娘子,想不到你果然如此阴险毒辣!你就是个毒妇!毒妇!”
一直以来只会帮腔的林蒙这会儿倒是颇有自己的主张了,口沫横飞地冲着弟弟大喊大叫。
他这么一喊,林娇生也想起了平时父亲和兄长们骂他的话——你不阳刚,你不成器,你像个小娘子。
按照他们辱骂的逻辑就应该是,阳刚是好的,娘子是坏的,是这意思吧?
在父亲眼里,兄长很阳刚。
可在林娇生眼里,兄长的阳刚是——看不得穷人家的孩子赵启比自己出众,那就直接动手杀掉;看上了农户家的闺女,那就二话不说绑来做婢;甚至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厌恨,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欺辱。
妒忌比自己强的,霸凌比自己弱的,抢夺不属于自己的,作践与自己不同的……如此种种,皆是暴行。
暴行,就真的等同于强大?
以暴行攀上顶峰的人,定会被暴行反噬;而真正的强者,他们是被人敬爱着的。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暴行反噬该被反噬之人,用这条命去爱值得被爱之人。
想到这儿,林娇生忽地释然了。
他像浑身沾血的魍魉,一步步走向林茂,用血淋淋的手拽起大兄的衣襟将人拽到了悬崖边——这个位置正是刚才他被大兄按着的地方。
林茂满嘴血沫,已经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他真是打死也想不到事情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
那边仍旧跪在地上的林蒙已经开始浑身打摆子,忽觉腿部一股热流,他被吓失禁了。
他们的弱弟,是一个本性纯良的人,这样的人总是很容易被欺负。从小到大明里暗里,他们欺负弟弟的次数简直数都数不清,弟弟从没说什么,以至于他们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可是现在,弱弟要让他们将抢夺的那一尺还回去了。
悬崖下的罡风猛烈地吹在脚底,像掌握生杀大权的神明。
恶人会不会被神明咬碎呢?林娇生听着罡风过耳,忽然没来由地想。
“林蔚!你敢杀自己亲兄弟!你就是个疯子!疯子!你不会有好报的!你死无葬身之地!你……啊——!!!”
惨叫声由近变远,回荡在山崖间,变得越来越空旷,直到彻底消散于罡风之中。
还有一个……林娇生回头看着二兄林蒙。
“阿蔚,阿蔚,你清醒点,阿蔚,救命……救……”
林蒙太胖了,此刻瘫在地上就像一堆烂肉,林娇生刚才在悬崖边挣扎的时候双手都被弄伤,十指连心,此刻手指钻心刺骨地疼,致使他拎着对方衣襟,拎了几次竟都没拎起来。
沮渠青川又冲亲随打了个眼色,那几人正要上前给林娇生帮个小忙,却见林娇生咬牙忍着钻心的疼,硬是将林蒙拖着,拖至悬崖边。
天刃山像一把从天而降的利刃,一刀扎进河西大地的心口处,而这断崖则是利刃的刀口,从这里摔下去,尸骨无存。
躲在巉石后面的北宫茸茸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但她的眼神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像是将一些从前她完全不懂的东西揣进了心里。
尘埃落定,林娇生怔愣地看着空荡荡的悬崖。
其实刚才沮渠青川状似自言自语的时候,他就已经听出来了,“杀兄”是沮渠青川问他要的投名状。
这投名状他给了,从今往后,他就是可以让征远大将军、景熙侯沮渠青川彻底信赖的人了。
又是数年后,林娇生接到了沮渠青川的密令,安排他去敦煌打探消息。
离开姑臧的时候,沮渠青川给了他四个字——见机行事。
第95章如是因果(1)绑你来,自然是要杀你……
沮渠青川在和氾归私下会面后的次日,拿着林娇生从敦煌送回来的蜡丸,不慌不忙地进宫去了平章殿。
平章殿位于姑臧宫城中心,是整座宫城内最气派之处,大殿东北角的偏殿,远离孟太后所居永寿宫的方向,沮渠玄山嗣河西王之位后便时常在这里“一人我饮酒醉”。
通传过后,内侍引着沮渠青川去往偏殿。
今日天气不好,浓云密布。廊庑外的灰霾似一群无路可去的哀魂,悲戚地游荡在人间。
走着走着,沮渠青川忍不住伸手抓了一下,顿觉指缝间淌出潺潺哀哭。
入了偏殿抬眼一看,胞兄大咧咧坐在高位上,叉着腿,一足垂下一足曲起踩着榻畔,手里端着一大碗酒正喝得痛快。
见他进来,沮渠玄山十分高兴地放下酒碗招呼他:“青流儿,快来!快来陪孤喝两碗!氾远志这没出息的总是一碗就倒,丢人现眼!”
殿内的暗影中端正地跪坐一人,正是通事舍人氾归,此刻听河西王点自己,赶忙行礼道:“大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