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手指捻过书页,停在一处做了特殊标记的地方,“此次武陟洪灾,你立下大功,朕就再信你一回。只是……”
他顿了顿,指尖点着书页,“这本书里,你为何将每项工程的预计完成时限都细细标注?且如此急迫?”
“说出来皇阿玛或许不信。”胤禛抬头,直视康熙的目光,“儿臣曾得一梦,梦中得观音大士点化。大士悲悯,嘱儿臣务必将那些防治工程尽早完工,方能为大清免去劫难,为皇阿玛积攒福德,佑我江山永固。”
此话听来荒诞,若从旁人口中说出,一笑而过便罢,但从胤禛口中说出来,便令人不得不反复思量。因他坚定至此,无论是对他口中的观音大士,还是对他自己,都没有一丝怀疑。
康熙笑了一声,合上册子摇头,“老四啊老四,原来你也信这些个玄虚之事?”
“皇阿玛,儿臣是宁可信其有。”胤禛语气平稳,“事关黎民性命,儿臣不敢有丝毫懈怠侥幸之心。”
“宁可信其有……说得不错。此次你在河南立功,为朝廷挽回了不可估量的损失。除了去平陆加固民房,可还想要些什么赏赐?直言无妨。”
“回皇阿玛,儿臣如今府中妻贤子孝,生活安稳,身居贝勒之位,得享天家富贵,已是皇恩浩荡。能为皇阿玛分忧,守护大清江山社稷,为百姓做些应尽之事,便是儿臣最大的福分。儿臣别无他求了。”
胤禛的腰弯得更深了几分,姿态恭谨而谦逊。康熙却忍不住想去看胤禛的脸。
“抬起头来。”
胤禛一顿,抬头。
“走近些。”
胤禛依言走近。
康熙微微眯眼,端详胤禛的面容,企图从这张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点端倪。分明感觉到这个儿子与从前大不相同,却难以分辨胤禛身上究竟多了什么,还是少了什么。
从前康熙认为胤禛做事急躁,过于刚愎,然而褪去青涩之气的胤禛,似乎将这些毛病都丢掉了。他曾经说给孝懿仁皇后的话,说老四过刚易折,到底还是被这孩子听去了?这些年,这孩子都在为此而改变吗?
若真如此,将来太子即位,胤禛倒不失为一位贤王,能帮助太子继续守护大清山河。
康熙从书案拾起一本书,递了过去,“回去好好研读,对你大有裨益。至于去平陆加固民房一事,下月你就去吧。”
胤禛恭敬地接过来一看,是《臣轨》,这是一本教导人如何恪守臣道、尽心辅佐帝王的书。
“谢皇阿玛恩赏。儿臣定不负所望。”
没多久,四爷便又去了平陆。回来之后,他下令重修府里的小佛堂,每日礼佛,眼瞧着是一日比一日过得清心寡欲。
只有偶尔几回深夜里,在最私密的床笫之间,感受着他灼热的喘息,感觉到自己快要被他揉碎,扶摇才能觉得,他依然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深埋着欲望的人。
纵然为朝廷办了许多大事,他行事却格外低调,不邀功、不抢功,整日里写文论道,竟然渐有闲暇。某日康熙问起,他回道要戒急用忍。此话一出,可把康熙惊住了,因为戒急用忍恰是曾经康熙心里头最想对他说的忠告。
他把欲望、野心都藏了起来。
只有一个人能偶然中窥见一二。
他的欲望会化为遍布扶摇身体的绯红印痕,做到兴起,他会低低在扶摇耳边说“再等等……”“就快了……”。
扶摇稀里糊涂,不知这男人其实是兴奋过头,想着自己的大业,还当四爷是叫她忍着当下……
就这么,一边岁月静好地养娃,一边在男女情事中磕磕绊绊,得空时,扶摇还听听外头传来的闲话。
有说三阿哥遭朝官弹劾,指责其纵容董鄂氏宗亲徇私舞弊、谋取私利,又有说十三阿哥偏宠侧福晋,为其在佛
寺塑了一座金身,还有更离谱的,说别看四爷在外头铁面无私、凛然不可犯,实则府里福晋悍妒,否则怎么成亲十余载,偌大个贝勒府只有福晋为四爷诞下子嗣呢?
如此谣言,不胜枚举,扶摇真是有理说不清。
其实经过数年相处磨合,扶摇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听见四爷要纳格格,就横眉竖目,满心不愿意的小福晋了。
如今她守着一方大院,怀拥一双儿女,有丫鬟小厮殷勤侍奉,有花不完的私房钱,偶尔还能去善堂坐坐,闲看云卷云舒,对于四爷纳不纳妾,她已经不是很在乎。
反倒是四爷,在外头做出那般清心寡欲的样子,夜里红烛账暖时,省下来的劲儿全施到她身上。
十天半月不开张,一开张累得扶摇要死要活。
时间飞逝,来到康熙四十七年。
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发生了,不仅朝堂之上风云变色,民间更是掀起轩然大波,连扶摇这深居后宅之人也能听到关于此事的各种五花八门的传言——太子被废了。
诏令午时颁布,不到一个时辰,已是满城风雨,街谈巷议。
比起惋惜,众人更多的是惊疑与恐慌,毕竟太子已在位三十余载,根基深厚,怎地说废就废?京城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阴霾,人人都在揣测: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变故?
贝勒府里,自然也免不了众说纷纭。
扶摇闲闲躺在摇椅上,听小李子绘声绘色给她禀报街上听来的小道消息,心道,急什么?一年后这人还会被复立,然后再被废黜,再熬个数年,你们家四爷就上岗了,你们家福晋也登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