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的轨迹,雪花的形状,市场的波动,细胞的代谢…包括此刻的交谈,情感的流动…”他的语速平稳而恒定,“…都是算法。复杂、混沌、相互嵌套、不断迭代…的算法。”
他的目光似乎微微聚焦了一下,落在茶几上那杯已经不再冒热气的茶水上。
“诺奖…是节点。是庞大算法网络中的一个…标记点。它标记的不是‘伟大’,是…阶段性收敛解的有效性被…高置信度确认。”
他微微歪了歪头,这个极其人性化的动作出现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奇异。
“平凡…是常态参数。伟大…是异常值波动。”他的逻辑冰冷而直接,“持续的微小输入…(他指了指自己的大脑)…在特定结构下…可能…产生指数级输出变化…即‘伟大’。”
“弄潮…”他的视线再次投向窗外,仿佛在凝视着无形的数据洪流,“…是识别核心变量…优化自身算法…在混沌系统中…寻找…相对稳定吸引域的过程。”
他顿了顿,似乎在检索更精确的表达。客厅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试图理解这来自另一个思维维度的声音。
“我的工作…是解析算法…寻找更优解…减少熵增…”他的目光终于,极其缓慢地,扫过围坐在暖光下的家人,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眼神依旧深邃如同宇宙,但在那深不见底的幽暗里,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被捕捉的…属于人类的暖意,如同遥远星系的微光,一闪而逝。
“你们…”他的声音似乎有了一丝极其极其细微的波动,轻得像羽毛拂过,“…是我算法中…最重要的…边界条件…和…意义锚点。”
说完,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仿佛刚才那段足以颠覆常人认知的“感悟”耗费了他巨大的能量,需要重新回到自己那由逻辑和公式构建的宁静港湾中去。左手食指再次开始以那种复杂而恒定的频率,轻轻敲击起来。
客厅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古琴的最后一个音符早已消散,只剩下小虎子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城市传来的、模糊的午夜钟声余韵。
谢镇山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茶香似乎沉淀到了肺腑深处。他望着那个重新将自己包裹进无形壁垒的小儿子,又看看身边温柔拍着重孙的柳氏,再看看表情各异却都带着思考神情的儿女们。一种前所未有的、超越了沙场豪情和家庭温馨的宏大感慨,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家人,面向那片万家灯火构成的星河。宽阔的背影在窗上投下沉默的剪影。
“明哲的话…玄奥,却也道尽了根本。”谢镇山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和洞穿世事的通透,“算法也好,天命也罢,世间万物,自有其运行的道理。我等凡俗之人,或许难以如明哲般洞悉那至高的法则。”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每一张在暖光下显得格外真实而珍贵的脸庞。
“然,知其玄奥,并非要我等束手待毙,或妄自尊大。恰恰相反!”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历尽千帆后的绝对清醒与力量,“明哲道破天机,更让我等明白,在这浩瀚的‘算法’洪流中,个体何其渺小!所谓‘弄潮’,绝非妄图主宰潮汐,而是认清自身定位,找准那‘核心变量’——于我谢家而言,这变量便是‘家’!是血脉相连的情义,是相扶相持的信念,是无论身处何世、遭遇何变,都坚守的那份为人的本分、善意与担当!”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
“夫人行善,足迹遍布寰宇,是为‘善’之担当!砚秋持家兴业,运筹帷幄,是为‘智’之担当!明远为民谋福,脚踏实地,是为‘责’之担当!明玉以艺载道,传承创新,是为‘美’之担当!明轩提携后进,正名新兴,是为‘勇’之担当!明哲更是…以凡人之躯,探宇宙之极,是为‘真’之担当!”他每说一句,目光便落在相应的人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无言的骄傲与肯定。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柳氏腿上酣睡的小虎子那稚嫩的脸庞上,声音变得无比柔和而坚定:
“这担当,或如明远般琐碎平凡,或如明哲般石破天惊,或如夫人般润物无声…其形各异,其质归一!便是于这浩渺时代、纷繁‘算法’之中,守住本心,做好自己该做、能做、愿做之事!不因平凡而妄自菲薄,不因伟大而迷失本真!”
他走回圈椅坐下,端起那杯早已温凉的茶,一饮而尽,动作带着军人的豪迈,眼神却无比清明。
“此,便是我谢家,于这新时代中,为‘弄潮儿’所下的注脚!平凡处见真章,细微处显担当!此心光明,夫复何言?”
窗外,午夜的钟声仿佛彻底沉寂。新年的第一缕熹微晨光,正悄然刺破遥远的地平线,为这片承载着无数平凡与伟大故事的大地,勾勒出朦胧而充满希望的轮廓。客厅里,暖光依旧,茶香未散,琴韵似乎仍在空气中低回。谢明哲指尖那恒定而复杂的敲击声,仿佛成了这宁静思考之夜最深沉、也最奇特的背景音,连接着凡俗的温暖与宇宙的玄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