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乐大人手指在案几上轻叩几下,指节与檀木相装,荡出空洞的响声。他眼皮都未抬,只随意挥了挥衣袖,似是驱逐:“过。”
谢序临高坐主位,指尖摩挲着手中珠串,垂眸睨向下方,懒懒道:“如何?”
沈瑜白微微笑过:“甚好。”
谢序临有意无意道:“本宫瞧你有兴致,便特意安排此举。”
沈瑜白嘲道:“臣怎会对乐籍女子有兴,殿下知臣愿做明臣,效劳殿下。”
谢序临唇角噙着笑,眼底却凝着霜:"昨日宴上。。。可有人不识趣?"
沈瑜白双手接过茶盏,指腹在盏壁蟠螭纹上摩挲而过:“劳殿下挂怀。”
他低头轻嗅茶香,忽地轻笑一声:“不过是几只好热闹的秋虫,叫得再响,终究熬不过寒冬。”
谢序临将茶杯置于桌上,茶汤顿时漾开旋儿,他抬眸,眼底似有寒意明灭:“也罢,本宫自然知晓。”
沈瑜白起身,端庄行礼。
谢序临已然敛了笑意,目光投向殿外:“你且先回罢,宫中设宴,本宫需好生商议。”
“是。”
窗外依旧花白一片,茫茫然覆着雪色。
“你如今倒是厉害。”
江稚微温顺道:“不敢。”
薛银铮唇角微挑,眼底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她嗓音低缓:“那样的曲弹得那般好,你多少收敛些,依你的能力,不难吧?”
江稚微依旧低眉顺眼:“已然收敛了。”
“你既然留在这,便别想着为家族重振,圣旨已下,你以为凭你能作甚?”薛银铮索性将话头挑明,“熬过去便也就熬过去了,别横死街头,无人收尸。”
“。。。奴不敢。”江稚微轻声道。
薛银铮微笑:“今日是不是没跪够。”
听罢此言,江稚微即刻乖顺地跪了下去,她姿态柔驯,膝头触地的动作轻而稳。
“一个时辰。”
“是。”
薛银铮没时间看管着她,待薛银铮走后,江稚微便起了身。
此曲原是嵇康临终绝响。当年他白衣赴刑,于东市烈日下抚琴明志,一曲未尽,血已染透弦丝。母亲教她弹这首《广陵散》时,总爱说起这段往事。
“文人风骨,不在朝堂冠冕,而在琴音铮铮。”
母亲的手指按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她拨出第一个杀伐之音,那时她尚未不知,为何母亲弹到冲冠段时,会动容泛泪。
如今这琴曲辗转百年,竟落在她这个戴罪之人的指下,弦音激越处,恍惚见母亲立在身后,青衫落拓,目光如炬。
严霜望特意寻了这琴来密谋她,可是费劲心思,她明知自己会被为难,却还得寸进尺逼自己去死路,究其她看不惯自己的原因,概是掌握生杀大权久了,看不惯姣姣而立之人。
尽管自己真的收敛许多。
所幸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心胸豁达的贵府千金,如今不过是苟活于教坊司的乐籍官婢而已。
江稚微默默想着,琴弦上沾了些乌头粉膏,也不知她好不好受。
不跪是不跪,表面功夫却是要做的,待时辰一过,江稚微打算出门寻寻路子。
她何尝不苦恼。
江稚微漫无目的地走着,神思恍惚间,忽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心头蓦地一紧,下意识便想往灯火通明处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