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尚仪迈前半步,身形挺直如尺,动作精准不差半分。
她略抬起眼皮,那双眼睛如同量人高低的尺子,没有任何温度地在沈瑾身上一刮。
“娘娘垂询。”贺兰尚仪的声音平平,无波无澜,“臣斗胆,试之方知深浅。”
她转向沈瑾,语速平稳,字字清晰:“‘夫有贤妇,始有良士。’此句何解?出自何处?”
殿内极静。连殿角的香炉烟霭都似乎凝滞了。
阿蛮在沈瑾身后,两脚几乎要站不稳,额角瞬间渗出了冷汗。边关粗养,小姐哪里读过这些!
沈瑾乌黑的眼睫颤了颤,小脸依旧恭顺地低着。
她沉默了片刻,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脆嫩和些许迟疑,却清晰地响在殿宇金砖上:
“回尚仪大人,”她似在认真回忆,“这句……似乎是说,贤德的妻子,才能教养出好的男子?出自……《女诫》开篇?”
“女子四德之首为何?”
“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这一次,沈瑾答得稍快了些,小嘴微抿,背书的模样显出孩童的稚气用力。
“何谓妇功?”
“执麻枲,治丝茧,纺绩织纴,精于女红;善持家,守清静,少私欲,勤谨不懈。”
沈瑾的声音渐小,带着点怯生生的背书味道。
她顿了顿,似乎鼓起勇气,小鹿般懵懂的眼睛带着一丝纯然的好奇,望向高高在上的皇后,声音不大却清晰。
“娘娘,臣女在边关时,父亲曾教孩儿读过一首词,‘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这说的是不是女子织布太苦?”
皇后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杯沿离唇半寸。
阿蛮吓得魂飞魄散,恨不能立刻扑上去捂住自家小姐那张闯祸的小嘴!
皇后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住,杯沿离唇半寸。
目光在沈瑾稚嫩又带着探索欲的脸上停留片刻。
她放下茶盏,雍容依旧,眼底却掠过一丝深意:“此乃《木兰辞》,乐府旧篇。词意确也壮烈。不过,女儿家安守本分方是本真。”
她语气并无责备,倒有些长辈的意味。
“进了明华殿,自有教导。贺兰尚仪,先带沈小姐下去安顿吧。”
“是。”贺兰尚仪躬身应下,目光扫过沈瑾时,冷得如同浸了冰。
沈瑾再次伏身行礼,姿态柔顺。
起身时,衣袖微不可查地拂过跪处冰冷的金砖,那只一直紧握成拳的小手,指甲在掌心里留下深深的、几个鲜红的月牙印痕,藏在袖子里慢慢隐去。
通往明华殿的宫道长而曲折,两侧高耸的宫墙夹道,墙壁斑驳,偶尔露出内里颜色沉闷的灰砖底色,像是华服下陈旧的衬里。
阿蛮垂首紧跟着沈瑾身侧,大气不敢出。
前方引路的贺兰尚仪背影挺拔如松,无声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空气里只有她们几人细微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深宫回廊里单调地重复。
一阵隐约的、压抑的低泣和呵斥声,突兀地从旁边一扇虚掩着的月洞门内传来,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贺兰尚仪的脚步停都没停,眉心习惯性地折出一道深刻的竖纹,仿佛听见了极其寻常的、令人厌烦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