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暑夜燥静。离开衙门时,丑时的月光只在檐顶洒下了点点光斑,玄修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他的背影显得尤为孤寂。
白习没有跟上来,现在殷颜总算理解到那句“他有他的选择了。”
他选择了相信计双双,还帮她提前偷走魂灵。
殷颜见不得玄修这个郁闷的样子,有意宽慰他:“玄修,不如我们寻个时机和白习好好聊聊呢?”
玄修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低沉:“他对计双双的情意非一日所成,没有那么容易撼动。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是他的选择,我们无需插手。”
“可……他这次主动帮计大人偷魂灵,很像是……”殷颜支支吾吾,不敢妄下断言。
他转身定定地看着她,说出了她心中所想,“你是觉得,计双双知道他的情意,利用他的情意掩盖一些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东西,然后又让我们认为白习已经和我们离心,她做了这一石二鸟之事对吗?”
虽然不想承认计大人会是利用感情做谋划之人,可事实摆在眼前,殷颜逃不过玄修的灼灼目光,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哪怕白习知道,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玄修微微停了下,话语间有无尽的遗叹,“在心甘情愿面前,真心还是利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能帮她完成心愿。”
眼前的玄修难得露出了多愁善感的一面,他仿佛已然身临其境,在说一件于自己而言再熟悉不过的事情,殷颜想起那些奇怪的梦境,鼓起勇气试探几分:“玄使君可曾做过这种事情?哪怕被利用也想帮心中重要之人完成心愿?”
“做过。但……”他偏头过去,幽幽地望向那片月光洒向的屋顶檐角,攒于喉头的话涌了又涌,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他还是害怕,害怕方才幻境里那句“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会重现眼前。
见殷颜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才敢回头与她对视,结果发现她正专注地观察着街巷一侧的石墙,并未像他一样沉入过往的思绪里面。
其实自听到玄修说“做过”之后,她就不想了解了。
照他这么冷静自持的人都能对过往产生如此多的遗憾情绪,定是有念念不忘的事情,一想到这点,她总是觉得心中会升起些许烦闷,也不知这是什么感觉。
总而言之就是不好受,不想理会他。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理会,转头无意间瞥到了街巷石墙上隐隐显现的无数鬼指印,指印重重叠叠,像是一只鬼接着一只鬼扒着缝隙在爬墙。
公门重地阳气最盛,他们无法于此道中直立行走,唯有依附坚固物件攀爬才能逃出去,所以现在这些神光鬼正以缓慢的速度从石墙处逃脱,他们的终点是——丹夕巷宁府!
与此同时,石墙上忽然袭来阵阵虚幻的阴气,偶有片缕的蝴蝶印记在空中飞舞,石墙上的鬼指印骤然增多,昭示着神光鬼加快了追踪的速度!
“玄修,白习正往宁府去!神光鬼在追他!”一到办正事的时刻,她就无暇去理会儿女情长的愁绪了。
他敛去失落情绪,将锁魂链架于石墙之上,很快便捆住了白习遗留的一丝鬼息,玄修的神身没入锁魂链前将它缠绕在殷颜的手上,她顺势抓住锁魂链悠悠一荡,片刻的白光乍现后,她稳稳地落到了宁府的院落中。
玄修也从锁魂链中抽身,快速将止灵符贴在假山与庭柱表面。
此时漆黑一片的宁府院内,鬼气冲天,两股不同的鬼邪气息充斥在院中。
万籁俱静的寂夜里,“铛”的一声从西面厢房传来——
两道青衣身影从西面的廊道中滚了出来,四面八方的鬼气往他们的方向簇拥着,于他们身后形成包围阵势!
傀儡丝与指爪在夜色中来回交缠,丝线卸下一截手指时,神光鬼的鼻子兀地拉长朝着白习狠狠抽去,白习旋身躲避,将神光鬼无数根重叠的手指尽数扯断在地!
扭打之时,蝴蝶印记的衣角逐渐泛起青蓝色的幽光,这是白习鬼术即将耗尽法力的标识,玄修的锁魂链及时将被逼退的他揽回至身旁。
他捂着心口,堪堪将傀儡丝收回,无力地缩在玄修背后,心虚地不敢抬头。
伏于青石板上的神光鬼猛然抬眸,见白习已然躲在玄修身后,虽后退了几分,却仍固执地大喊着:“把魂灵交给我!”
有了玄修这座保护神镇着,白习的声音也大了些,他从玄修的身后探出一颗脑袋,“你已经是神光鬼了,为何还要这魂灵?这魂灵理应去到他该去的地方!”
“与你何干?你把魂灵偷走就是助纣为虐!你在帮她杀人!”神光鬼似是被刺激到了一样,抓狂地骂了起来,见玄修没有要杀他的心思,又往前凑近了几分。
彼时殷颜终于看清了那神光鬼的样子,竟是方才靠近过第五具棺材的那个魂灵,他在咬下宁戈鼻翼后就直接变成了神光鬼!